“女郎,不好了!”
沈南迴在巡視田莊,六月中旬,皎陽似火,侍女花前撐著油紙傘;手搖著團扇驅散熱風,漫步掃視著四周長勢極好的麩麥,種的是春麩麥,七月下旬就能收割,聞得聲音,側頭看向急急跑過來的月落。
“怎跑的如此急?”
沈南迴溫柔的嗓音裡略顯無奈,眸光柔和,如稀碎星光點綴。
月落跑的滿頭大汗,彎著腰喘息,視野裡只瞥見一抹千山翠裙襬,腰間環佩隨著轉身相碰,聲音悅耳。
剛緩幾口氣,急抬頭道:“女郎,世子歸來,攜了位姑娘!”
沈南迴聞得前一句,水盈盈的柳葉眼覆上喜色,嘴角笑容微揚,隨著月落後一句話音落下,膚如凝脂的臉,剎地變白,眸光凝滯住。
手中團扇掉落在地,朱唇輕挪:“什麼?”
月落不敢去看自家女郎蒼白又難過的臉色,只得重複方才的話:“世子歸來,還…還隨了位姑娘。”
炎熱日下,週週靜無風。
沈南迴勉強著穩定情緒,柔柔一笑:“定是誤會,回去瞧瞧。”
歧陽王世子,寂珩聿,生的光風霽月,俊美似畫中仙,作的一手好詩,揚名洛陽城。
沈南迴是寄人籬下在歧陽王府的孤女,是歧陽王妃從妹之女,少時怙恃,外祖因生母嫁商戶之子的阿父,與阿母斷絕來往。
沈南迴五歲,雙親意外墜落山崖身亡,她成了孤女,沈家旁親強佔阿父的產業,將她逐出門,辛得歧陽王妃垂憐,收留了她。
沈南迴便一直養在從母膝下,與表兄寂珩聿青梅竹馬,她情竇初開,便傾慕於他。
從小到大都被洛陽貴女豔羨,近水樓臺先得月,與寂珩聿乃是天作之合。
可這些年,寂珩聿待她不假辭色,冷漠,厭惡,不喜。
是她生的貌醜嗎?
不,相反,她生的天姿國色,面若桃李,在洛陽內出了名的美人,誰人提到她,不道一聲,如此佳人,世間難得。
然而,寂珩聿還是不會多看一眼。
縱使如此,沈南迴也是毫不掩飾自己的心思,她想得到的,便會盡力去爭取,哪怕是不擇手段。
可現在,聽到寂珩聿外出遊歷半載,帶回來了一個女子,沈南迴眸光微黯。
馬車平緩行駛回城的路上,一陣劇烈的顛簸,馬兒嘶鳴聲,馬車劇烈晃動起來,驚的馬車內三人,臉色驟變。
“女郎!”
花前月落兩人想護住沈南迴,偏偏晃動的馬車,讓她們穩不住身形,只能雙手抓著輿的邊沿,緊張看向沈南迴。
“怎麼回事?”
沈南迴抓住窗邊以穩固馬車帶來的顛簸感,一隻手已然掀開了簾子,前頭車伕死死抓著韁繩,喝斥讓馬兒停下來,無效果,馬兒越跑越快,似受到了驚嚇。
車伕滿頭大汗,神色驚慌:“稟女郎,不知怎麼回事,這馬兒忽然不受控制起來,發了瘋的往前跑!”
越跑越快,亂了方向。
輪子碾在石塊上,讓馬車再次顛簸,沈南迴被一股巨力甩向前邊,額頭直接磕在了車壁上,立即疼的倒吸了口涼氣。
“女郎!”
耳邊是兩個侍女的驚呼聲。
馬車顛簸過後,平穩了下來,兩個侍女才能動得了,著急忙慌將她扶起來,滿臉擔憂。
“女郎,您受傷了!”
月落看到那皙白的額角,腫起破了皮,流出了血,眸中驚色。
沈南迴輕扶著額角,有些輕微的疼,剛想說無礙,可此刻再次晃動顛簸的馬車,話未出口,便亂了她的思緒。
葉綠繁茂掠過眼前,前頭是斷崖。
車伕瞳孔地震:“不好,是斷崖!女郎快跳下馬車!小的在一邊接住您!”
話音落下之際,車伕已經跳下了馬車,在地上滾了圈,疼的齜牙咧嘴,等他緩過來,起身朝前追去,跑的再快,也跑不過馬兒,車伕只能不停地在後邊喊,讓沈南迴三人跳車。
“女郎,是懸崖!”
月落臉色發白,驚叫出聲,死死抓住輿沿,腿已經軟的根本站不起來;花前雖沉穩,可在此關頭,也是嚇的沒了反應。
沈南迴倒沒怎麼驚慌,主要是驚慌解決不了事,掀開簾子,飛快地從髮間拔下一支雕刻有梅花的金簪,拇指輕觸梅花,簪尾處立即露出鋒刃反著光的小刀,手起刀落,割斷了綁著馬車的兩邊韁繩。
馬兒衝進了懸崖,發出嘶鳴叫聲。
身後追趕的車伕,目眥欲裂。
…
馬車在懸崖邊,停了下來,卡了一半在外邊,搖搖欲墜。
平穩踏實踩在地上的花前月落,腿軟脫了虛地坐在地上,臉色蒼白,驚魂未定。
車伕按照沈南迴的吩咐從馬車內拿出了抹外傷的藥,遞給了她,先是將變成小刀的金簪恢復原樣插回髮間,她才伸手接過車伕遞過來的白玉瓷瓶。
“馬兒為何受驚?”
左右掃了眼,沈南迴指了一邊能下到懸崖下的路:“諶碩,你去檢查一下。”
車伕看上去很年輕,不過十六七歲,容貌很標緻,身軀拔高,健碩,膚色同麩麥般,是車伕也是沈南迴的護衛,不過他只會些三腳貓功夫,和一些蠻力。
“諾。”
聞言,諶碩應聲,利落下了懸崖。
花前率先緩過來,接過了沈南迴手裡的藥,給她額頭抹上:“還好傷的不深,只要到時塗些祛疤的膏藥,就不會留疤了。”
額角的傷不是很重,只是輕微破了皮流了點血,沈南迴眉心蹙了下。
“女郎?”
花前發覺沈南迴的動靜,立即上前擔憂攙扶著她:“怎的?可是方才馬車顛簸後勁?”
沈南迴輕輕抬手,按著眉心,穩了會,嗓音柔和:“無事,就是頭有些暈,站不穩。”
花前聽言,懸著的心落了下來,細微腳步聲傳來,扭頭瞥見從山崖下一側復返的諶碩。
天熱,來回一趟費了些時餘,少年麩麥般膚色浸滿了汗珠。
“女郎,”諶碩朝沈南迴抱拳行禮,神色微凝重,“小人方才下了山崖檢查了馬兒,從馬蹄上,發現了枚繡花針。”
半指長的繡花針用白色帕子包裹著,緩緩打開,呈現在眼前。
沈南迴目光落在繡花針上,兩指捻起繡花針在眼前打量,針身上瞥見了顯淺的血跡,可見是馬兒的血。
繡花針只是普通的繡花針,細小一枚,極為精細,看不出來處。
她眸光微沉一瞬:“除此之外,無別的?”
諶碩道:“並未,小人發覺這繡花針時是藏在馬蹄邊之下,約摸半截手指長度已陷入馬蹄肉內,馬兒失控發狂的原因,許是如此。”
沈南迴將繡花針放回了那帕子上:“你回去一趟,田莊裡有備用的馬車,順道查一下,誰接觸過馬兒。”
“諾。”
諶碩應聲,將包裹了的繡花針重新裹上,收了起來。
*
馬車重新踏入回洛陽城的路上。
馬車內氛圍寂靜。
月落看了眼陷入深思中的女郎,胳膊肘碰了碰旁邊的花前,後者覷她一眼,循著看向了對側。
須臾開口:“女郎,可是有什麼不對?方才諶碩回去查了一遍,除了餵養馬兒的馬伕,便無人靠近過馬廄。”
“女郎許是在擔心什麼?”月落也跟著道。
沈南迴回了神,朝兩人露出親和的笑容來:“無礙。”
花前放心不下,尤其是見在她從坐上馬車開始,眉心便一直蹙著的,擔憂的再次開口:“女郎可是擔心,有人朝您下手?奴婢覺得,是女郎的生意,遭了敵對,下的黑手。”
“這黑心肝的,若是查出來是誰做的手腳想害女郎您,奴婢非扒了那黑心肝的皮不可!”
花前憤懣。
沈南迴沒有言語。
而是在思索,到底是誰要對她下手,她從不樹敵,能知曉她去向還一早就在馬廄裡動了手腳,可見是極為熟悉她的人。
“女郎莫不是在擔心世子……”月落支支吾吾,還是開了口,話語有些小心翼翼,她其實也在擔心,自家女郎仰慕於世子,若得知外出遊歷半載,身旁就多了位紅顏知己,得多難過。
提起時,她話都不敢說滿,就怕看到女郎傷心難過黯然的模樣。
沈南迴平復了心中的思緒,面上無變化掃了眼月落:“我怎會擔心。”
輕飄飄的一句,落入花前月落兩人耳中,便是黯然難過的模樣,二人對視一眼,眼裡都是惱意。
心裡暗罵了遍世子真可惡,竟傷了女郎的心。
沈南迴完全不知自己表現出來從容的模樣,讓兩個侍女憤然。
蔥白如玉的手,輕輕按了下眉心,深思不出是誰下的手,只能作罷,若是再有下次,藏在背後之人,定會落出尾巴來。
殊不知,她這副模樣落入兩個侍女眼裡,又變了一番味,二人心中火氣已經燒起來了。
又罵了一遍世子真是該死啊。
馬車平穩行駛,很快入了洛陽城。
半個時辰後,馬車停在了岐陽王府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