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悶熱,即便有風扇,但因噪音頗大也睡不安穩,更何況老人本就眠淺,司老太半夜醒來,躺在床上,忽地聽到祠堂方向有聲響傳來。
她坐起身,身旁的司老爺子被她吵醒,面色不耐,
“你做什麼,不睡就滾出去。”
司老太沒和死老頭子計較,推了推他,
“你聽,祠堂那邊是不是有聲響?”
老頭眯著眼,還真是。
司家在軍區大院,小偷是不可能有的,司老爺子身子骨依舊健朗,穿好衣服便出了房門。
此時的江浸月還不知自己偷進司家祠堂就要被發現,她整個人極不安寧,方姨的牌位是司敬北親手放進祠堂的,怎麼會沒有呢。
她急得額頭都冒了汗,稍顯凌亂的髮絲緊貼在額頭。
忽地,一道厲斥響起,
“你在做什麼!誰允許你私自進祠堂了!”
猛然間,江浸月被嚇得一抖,她此時腦中只有方姨牌位不見這一個念頭,竟然連平日裡最怕的司老爺子都不顧了,衝上前去,
“方姨的牌位呢?你們把方姨的牌位挪去了哪裡?!”
她眼裡有水光,渾身顫抖著,垂在身側的雙手緊握成拳,說出的話卻帶著質問的語氣。
司老爺子佈滿褶皺的臉陰沉下來,怒目而視,壓迫感十足。
江浸月在司家這十年,吃住完全由方柔負責,因此她在司老爺子這裡根本沒入眼,司家這麼多人,養她一個女娃算不了什麼。
她從小乖巧,從不和司家小輩爭論,只一味避讓,性子唯諾軟弱,司老爺子最是瞧不起這樣的人,更沒拿江浸月當回事。
唯有與司敬北結婚一事,讓司老爺子對江浸月有些不喜,但他也是從那個年代過來的,父母包辦婚姻這一套,他雖不喜,但看在方柔是司敬北的母親以及她即將離世,司老爺子忍住了沒開口。
只是,這麼一個軟弱事事都躲在方柔身後的女孩,如今卻有勇氣質問他,司老爺子竟有些意外。
他沒有慣著江浸月,一雙銳利的眼快速將祠堂內掃視,祖宗牌位沒有任何不妥,這才將目光放在江浸月身上。
被他目光盯上的瞬間,江浸月的後背完全浸溼,唇色也變得慘白,但她沒有畏縮,她什麼都可以不計較,司家人讓她做什麼都可以,但唯獨有關方姨的事,她絕不會退讓。
她鼓起勇氣,眼神堅定直直看著司老爺子,
“方姨的牌位在哪裡?”
就在這時,燈光大亮,司老太司建軍以及司敬妍都來了,三人看見這副場景,不禁蹙眉。
司敬妍被擾了好夢,起床氣重得不行,當即便朝著江浸月大喊,
“江浸月你有病吧,大晚上不睡覺跑到祠堂裡,你也不顯瘮得慌。”
“小妍,閉嘴!”
司建軍出聲呵斥,祠堂裡都是司家的祖宗,哪有說祖宗滲人的道理。
司敬妍知道自己說錯了話,默默閉上了嘴,只是狠狠剜了眼江浸月。
三人在來時已經聽到了江浸月的質問,司建軍搶在兩個老人前開口,語氣依舊淡漠,
“方柔的牌位我重新放起來了,你要是想拜,我明天安排。”
這已經算得上好言好語了,深更半夜,司建軍不想將事情鬧大。
江浸月卻是有些不信,這十年裡,不僅是方姨照顧了她,江浸月也陪伴了方柔。
方柔和司建軍也是包辦婚姻,兩人沒什麼感情,起初方柔還和他好好培養,但時間久了,方柔發現,司家就是一個冰冷的城堡,司建軍就是其中最難捂化的寒冰。
方柔捱過凍後便不再奢望,只好好撫育兒子,她慶幸兒子從小待在自己身邊,好歹沒被司家這個冰窟窿浸染太深。
只是兒子長大後和母親終歸有了距離,江浸月就是這個時候到的司家,方柔將她當做親閨女疼愛,江浸月也在一點一滴的相處中拿方柔當做家人。
江浸月深知司家人的本性,她顯然不信司建軍,
“方姨的牌位是敬北哥親自放進祠堂的,為什麼要重新收起來?”
估計是從未見過江浸月頂嘴,司老太實在忍不了了,
“你算什麼東西,司家的事也是你能過問的?!”
“方柔一個女人死後怎麼能進祠堂,更何況她還不是司家的女人,她姓方。”
她怒容滿面,語氣不屑,聽得江浸月瞬間如一盆冷水澆上心頭。
司老太身體不算好,時常有個三病兩痛,一直都是方柔這個小兒媳任勞任怨照顧著。
如今方柔才死多久,半月都未到,司老太的真面目便出來了。
江浸月替方姨感到不值。
她咬著牙,聲音從她嗓中逼出,
“你們怎麼跟敬北哥交代!”
司老爺子這時開了口,
“小北沒有那麼不知輕重,只要你不在他跟前亂說話。”
江浸月聽出了他話裡的警告,沉默著沒吭聲。
司老爺子重重一哼,瞥了眼低垂著頭的女孩,朝司建軍道,
“明天給祠堂上道鎖,司家的祠堂,不是什麼人都能進的。”
司家所有人離開,走廊上的燈被一盞盞熄滅,江浸月隱沒在黑暗中,強忍著的眼淚一顆顆滴落在地上。
她在司家人面前從未流過一滴淚,現在想起那麼好的方姨,她實在忍不住。
眼淚僅掉了兩分鐘,江浸月忽地抬起頭,用力將淚痕擦去,力道大得瓷白的肌膚瞬間變紅。
她目光堅毅,看著司家人緊閉的房門,又回頭看了眼祠堂,
“誰說女人不能入祠堂,方姨的牌位就應該堂堂正正放在裡面!”
這一晚,江浸月一夜未睡,她在想法子,但想來想去只有將此事告訴司敬北最為合適。
他是方姨唯一的兒子,也是方姨最疼愛的人,司家眾人連司老爺子都管不了他,這件事只有司敬北能做。
想到司老爺子話裡的警告,本就打算一直瞞著司敬北,如果被他知道,只能是從江浸月這裡傳出去的。
但江浸月顧不得那麼多,方姨最最要緊,反正她在司家的日子,再壞也壞不到哪裡去。
只是經過今晚這一齣,她想要給司敬北通風報信,怕是有些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