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顧凜。
他穿著一身熨帖的深藍色幹部制服，四個口袋規規矩矩，肩背筆直，身姿挺拔如松。陽光從走廊盡頭的窗戶斜照進來，在他身上勾勒出一圈淡淡的光暈。他似乎察覺到門口的動靜，目光轉過來，沉靜地落在王方秋臉上，眼神深邃，看不出什麼情緒。
王方秋倒也不怵，迎著他的目光走過去，站定，語氣挺平靜：“顧局長，找我有事？”心裡嘖了一聲，這人穿上衣服，還真挺像那麼回事。特別是他穿著這身制服，總能讓她想到昨天看到那一塊塊結構分明的腹肌，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
顧凜的目光在她臉上停頓了一下，像是在快速評估她的狀態，隨即移開，看向她身側的空處，聲音是那種特有的低沉平穩，聽不出什麼波瀾：“昨天說了，中午一起吃個飯。”
他頓了頓，像是覺得理由不夠充分，又補了一句，語氣依然是公事化的：“順便，跟你通報一下案子的進展。”
王燕的案子。王方秋心裡明鏡似的，面上卻不動聲色地點點頭：“行。”
兩人並肩走著，始終隔著半臂左右的距離，一個不遠不近，透著點客氣和疏離。但每當有人迎面走來，顧凜總會不動聲色地側身，將王方秋護在靠裡的位置，動作自然得像是呼吸一般不需思考。
一路無話，到了縣裡唯一的國營飯店。
正是飯點，裡面人聲鼎沸，各種聲音混雜在一起，顯得格外有生活氣息。空氣中瀰漫著飯菜的香氣，混合著人群的喧囂，構成了這個年代特有的煙火氣。
顧凜像是對這裡很熟，直接領著她找了個靠窗相對安靜的角落坐下。他先拉開了王方秋那側的椅子，等她坐定後，才繞到對面落座。這個不經意的紳士舉動，讓王方秋心裡微微一暖，卻又覺得有些不適應——在這個年代，這樣的細節實在太少見了。
他也沒問王方秋想吃什麼，直接跟服務員報了兩個菜名，外加一個湯，都是些分量足、能吃飽的家常菜。點菜過程乾淨利落，沒有半點猶豫。
王方秋看著他，心想，這人行事風格果然跟他本人一樣，乾脆直接，不搞虛頭巴腦那套。也好，省事。
她抬眼看向對面坐姿依然筆挺的男人，開門見山：“案子怎麼樣了？”
“我小姑姑，大概怎麼判？”聲音不輕不重，卻帶著一股子必須得到答案的勁兒。她微微前傾身體，這個姿勢讓她的鎖骨若隱若現，在素色衣領的映襯下顯得格外精緻。
顧凜的目光不自覺地落在那片白皙的肌膚上，又迅速移開，沉靜如水的眼眸迎上她的視線。他的聲音低沉平穩，吐字清晰，帶著軍人特有的那種頓挫感。
“初步審訊結果出來了，王燕涉嫌故意傷害未遂，大概率是判處勞動改造。”
“時間，”他停頓了一下，給出結論，“應該在一年左右。” 說這話時，他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她的臉，似乎在觀察她的反應，想看看這個結果是否讓她滿意。
王方秋幾不可察地點了點頭，指尖在微燙的杯壁上摩挲了一下，那動作輕柔而心不在焉，卻莫名地吸引著顧凜的目光。一年，不長不短，夠讓她在裡面好好反省反省了，她出來了自己也去上學了。這個結果，在她預料之中，也算是罪有應得。
“那個李建國呢？”她追問，語氣裡帶上了一點冷意，眼神也隨之變得銳利，像是一把出鞘的小刀。
顧凜注意到她情緒的變化，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似乎對她對這個人的關注感到些許不悅。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擊了兩下，才開口道：”他是主謀，教唆並參與實施，且到案後態度頑抗，拒不承認部分關鍵事實，性質更惡劣。”
“初步估計，”顧凜看著她，語氣沒什麼起伏，”送農場改造，五年起步。”說完，他伸手為王方秋添了些水，動作自然而體貼，像是不經意間的照顧。
她呼出一口氣，又問：”你那邊……查得怎麼樣了？”她指的是，他為什麼會那麼巧出現在那個房間。這事兒透著古怪。問這話時，她故意傾身向前，縮短了兩人之間的距離，眼神直視著他，帶著一絲挑戰的意味。
顧凜的眼神似乎暗了一瞬，快得幾乎捕捉不到。他的呼吸微微一滯，隨即恢復了平穩。他下意識地向後靠了靠，似乎在試圖保持一個安全的距離，卻又不想顯得太明顯。
“有點眉目。”
他聲線依舊平穩得像是在唸報告，但手指卻不自覺地摩挲著杯沿，透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李建國交代，他原本跟同夥約定的動手時間並不是你出事的那個時間點。”
“是他那個同夥，告訴錯了王燕時間。並且，後續帶人去’捉姦’這個主意，也是那個同夥極力提議並慫恿的。”
王方秋立刻抓住了重點：”同夥？”誰？她的眼睛微微眯起，像是一隻警覺的貓。她不自覺地舔了舔有些乾燥的嘴唇，這個無意識的小動作讓顧凜的目光瞬間被吸引，隨即又迅速移開。
“嗯。”顧凜微微頷首，喉結滾動了一下，”我們正在根據李建國提供的線索排查這個人。”
“目前的推測是，這個人很可能提前知道了李建國的完整計劃，然後故意提供了錯誤的時間信息，並且設計了後面所謂的’捉姦’環節，試圖將錯就錯，利用這個局面，達到他或者她自己的某些目的。”
顧凜看著她，補充了一句：”能這麼快鎖定這個疑點，多虧了你。”
他的語氣沒什麼特別的波瀾，像是在客觀陳述一個事實。但說這話時，他的眼神卻柔和了幾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讚賞。
但王方秋卻莫名覺得，這句平淡的肯定，從他嘴裡說出來，分量格外不同。
顧凜深邃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幾秒，似乎想從她平靜的表情裡看出些什麼，但最終還是移開了。
飯菜很快上來了，兩菜一湯，都是實實在在的硬菜。顧凜拿起筷子開始吃飯，動作規整，脊背挺直，連吃飯都透著一股軍人的嚴謹。
飯桌上，氣氛一時有些安靜，只有碗筷偶爾輕碰的細微聲響。
王方秋吃了幾口，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開口。她抬眼看向對面始終沉默用餐的男人。
“那個……顧凜，”王方秋斟酌著用詞，“能不能……幫我個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