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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清晨的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灑進屋裡,王方秋揉了揉還有些酸澀的眼睛,掙扎著從床上爬起來。

剛一站穩,一股突如其來的暈眩感猛地襲來,眼前景象天旋地轉,她晃了一下,趕緊扶住床沿。緊接著,胃裡一陣翻江倒海,強烈的噁心感直衝喉嚨。

她顧不上穿鞋,踉蹌著幾步衝到門外院子裡的水池邊,雙手死死撐著冰涼粗糙的木頭臺子,控制不住地一陣乾嘔。嗓子眼火辣辣的疼,像是被砂紙反覆打磨過,可除了酸水不停地往上湧,什麼實在東西也吐不出來,難受得她眼淚都快出來了。

“怎麼回事?”王方秋撐著洗手檯,大口喘著氣,額角和後背都沁出了一層薄汗。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溫度正常,不像發燒。可這陣仗,比發燒還折磨人。

晃晃悠悠回到屋裡,王方秋坐在廚房的矮凳上準備吃早飯。桌上照舊擺著一碗溫熱的玉米碴子粥,幾個蒸得還算暄軟的黃澄澄的窩窩頭,一小碟鹹菜絲,還有昨天剩下的一碟蔫巴巴的炒豆角。

這些平時勉強下嚥的早飯,今天看著卻油膩得不行,胃裡的酸水又開始不安分地翻騰。她深吸一口氣,試圖壓下不適,勉強拿起一個窩窩頭,只掰了指甲蓋大小的一塊,放在嘴邊,那股糧食混合著蒸汽的味道讓她又是一陣反胃,怎麼也咽不下去,彷彿喉嚨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樣。

王方冬坐在她對面,正呼嚕呼嚕地喝著粥,腮幫子鼓鼓的。見她半天沒動靜,臉色也不對,停下筷子,好奇地湊近了些:“姐,你咋了?臉怎麼這麼白?跟刷了層白麵似的,看著一點精神都沒有。”說著,他伸出帶著點粥水涼意的手背,貼了貼她的額頭,“咦?”

“沒燒啊。”方冬縮回手,又上上下下仔細打量她,眉頭皺了起來,“你這樣子可不像沒事。要不今天請個假?”

“沒事,就是有點不得勁,”王方秋放下手裡的窩窩頭,有氣無力地擺擺手,“可能最近事兒多,加上晚上又沒歇好,有點累到了吧。”

話音剛落,旁邊桌上一直慢悠悠喝粥,眼皮耷拉著的奶奶,突然把手裡的粗瓷碗往桌上重重一放,發出“嗑”的一聲脆響,驚得旁邊的媽媽肩膀猛地一縮,手裡的筷子差點掉地上。

奶奶斜著渾濁的眼睛瞟過來,嘴角向下撇著,拉長了調子,陰陽怪氣地開了口:“喲,這就累著了?坐辦公室動動筆桿子就累著了?也沒見你下地掙工分,也沒見你挑水劈柴,這就金貴得累到了?真是大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你小姑在裡頭還不知道遭什麼罪呢,你倒好,有心思在家哼哼唧唧裝嬌貴!心腸怎麼就這麼硬呢?”

王方秋心頭那股因為身體不適本就憋著的火,“噌”地一下就竄了起來,燒得她胃裡的難受都暫時壓了下去。

她放下筷子,抬眼直視著奶奶,眼神清亮,聲音不高,卻吐字清晰,字字句句像小石子一樣砸在地上:“奶奶,您這話可真是新鮮。小姑遭罪,是她自己下藥害人、咎由自取,怨得了誰?您要是真這麼心疼她,覺得她委屈,不如現在就去公安局門口鬧,再不行就進去陪她,替她分擔分擔?也讓她知道,家裡還有人心疼她不是?”

“你、你……”奶奶被王方秋這一通話堵得滿臉通紅,像只被踩了脖子的雞,手指哆哆嗦嗦地指著她,半天愣是沒說出下一個字來,只能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

旁邊的媽媽低下頭,眼神躲閃,既不敢看王方秋,更不敢看氣得發抖的奶奶,只是習慣性地小聲嘟囔著:“少說兩句,少說兩句吧秋兒,她是長輩……”

“長輩就能為老不尊,黑白不分嗎?”王方秋打斷她,聲音冷了下來。

媽媽被問得啞口無言,頭埋得更低,手指無意識地摳著桌沿。坐在主位的爺爺始終沒吭聲。

王方秋心裡冷笑一聲,對這一家子的反應早已麻木。

她站起身,就在起身那一瞬間,又是一陣猛烈的頭暈目眩,眼前陣陣發黑,身子控制不住地晃了晃,差點一頭栽倒。王方秋趕緊死死扶住桌沿,閉上眼緩了好一會兒,那股天旋地轉的勁兒才慢慢過去。

“姐,你真沒事嗎?要不我送你去衛生所看看?”弟弟王方冬也站了起來,幾步湊到她身邊,扶住她的胳膊,壓低聲音,眼裡是實打實的擔心。

“真沒事,”王方秋衝他擠出一個儘量自然的笑容,拍了拍他的手,“緩過來了。我上班去了,晚了該遲到了。”

定了定神,王方秋挺直背脊,拎起放在門邊的布包,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身後,是奶奶氣急敗壞的咒罵和媽媽無力的勸解聲。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鈴響,王方秋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早上的暈眩感雖然沒再那麼強烈,但身體裡那股揮之不去的疲憊還是讓她提不起精神。跟幾個相熟的同事擺擺手算是打了招呼,她腳步有些虛浮地往外走。

剛出大門,還沒站穩,就看見王方冬那小子猴急地等在路邊那棵老槐樹底下,伸長了脖子張望。一見她出來,眼睛立馬亮了,跟安了彈簧似的,三步並作兩步躥了過來,差點撞到她身上。

“姐!你沒事吧?還難受不?”他湊近了,壓低聲音問,小眼睛在她臉上仔仔細細地掃了一圈,眉頭擰著,顯然早上的事他還記著,沒放下心。

“好多了,就是有點乏。”王方秋拍拍他的胳膊,示意他放心,“走吧,去大姐那兒。”

“哦哦,好!”王方冬這才鬆了口氣,趕緊跟上她的步子,還不放心地在她旁邊護著,生怕她再晃悠。

到了大姐王方春家,院子裡收拾得乾乾淨淨。王方春已經把飯做好了,白菜燉豆腐,炒了個土豆絲,還有一盆玉米麵糊糊,雖然簡單,但聞著就透著一股家常的暖意。看到王方秋和王方冬進來,大姐臉上露出溫和的笑意:“快來,洗手吃飯,飯菜都還溫著呢。”

“沒事姐,老毛病,歇歇就好。”王方秋放下筷子,實在吃不下,“咱們先算賬吧,算完了心裡踏實。”

王方冬從身上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個用藍布包著的小包袱,輕輕放在堂屋的小方桌上。

王方秋定了定神,強壓下胃裡那點翻騰的不適感,開始動手整理。王方冬和王方春也在旁邊幫忙,把同面值的摞在一起。一時間,屋裡只剩下嘩啦啦數錢的聲音,還有王方冬緊張的吞嚥聲。

“一塊的有十張,十塊。”

“五角的,一共四十張,二十塊。”

“兩角的最多,一百五十張,三十塊。”

“一角的……”王方秋一邊仔細地點數,一邊在本子上記錄,手指捻過那些帶著汗漬和塵土味道的毛票。王方冬在旁邊拿著個小本本,用鉛筆頭歪歪扭扭地跟著記,嘴裡還唸唸有詞地複核,生怕算錯一個子兒。

最後清點完畢,王方秋核對了一下賬目:“進貨成本三十六塊錢,沒錯吧大姐?”

王方春認真地點頭:“對,沒錯,那天我記著的。”

“賣出去的總共收回來一百二十塊整。”王方秋看著本子上的最終數字,雖然身體疲憊,心裡還是湧上一股實在的暖意和成就感,“除去成本,咱們這次淨賺八十四塊錢。”

“八十四!”王方冬眼睛瞪得像銅鈴,猛地吸了口氣,興奮地搓著手,聲音都變調了,“我的乖乖,這麼多!發財了發財了!”

王方春也掩飾不住喜悅,嘴角彎彎的,眼裡亮晶晶的。八十四塊錢,夠尋常人家大半年的嚼用了。

王方秋拿起算好的錢,先數出二十塊遞給王方春:“姐,這是你的。”然後又數出二十塊,拍在王方冬面前,“喏,你的工錢,拿著。”

王方冬看著面前那沓錢,手指頭都有些發抖,小心翼翼地捏起來,來回數了兩遍,咧著嘴傻笑:“嘿嘿,二十!這麼多!姐,以後我就跟著你混了!你說往東我絕不往西,你說攆狗我絕不抓雞!”

“德行!”王方秋被他逗笑了,心裡卻盤算著別的事,臉上的笑意淡了些,“跟著我混可以,不過姐跟你說正經的,我準備繼續讀書考大學。你現在手裡有錢了,也別光想著吃喝玩樂,該去把書撿起來,好好念下去,至少把字都認全了,以後算賬、看合同也方便。不然以後跟我出去闖,連個路牌都看不懂,人家說南你說北,那可不行。”

王方冬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低頭看看手裡的錢,又看看王方秋嚴肅的臉,猶豫了幾秒,把那二十塊錢往前一遞,梗著脖子:“姐,這錢我不要了,你拿著,我不讀書,讀書有啥用。”

王方秋沒接,反而伸出手指,不輕不重地點了點他的腦門:“你小子,傻不傻?這錢是你自己辛苦掙的,憑什麼不要?再說了,以後掙錢的機會多著呢,你不讀書,不認字,以後怎麼幫我?我讓你去郵局給我發個電報,你連地址都寫不明白;讓你去火車站買張票,你連去哪兒的窗口都找不著,被人三兩句話騙了錢都不知道怎麼回事!到時候別說跟我闖,不給我拖後腿就不錯了!”

王方冬被她說得臉一紅,脖子也縮了回去,撓了撓後腦勺,把錢緊緊攥回手裡,小聲嘟囔:“知道了姐……我學還不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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