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暗，方秋看著一臉喜色的姐姐和弟弟，站起身：“天不早了，我們先回去吧，不然一會兒晚了路上不好走。”
“行，姐，我們走了。”方冬脆生生應了一句，跟在方秋旁邊往外走。
剛走出院門還沒幾步，那股讓人渾身發軟的暈眩感又猛地襲來，比剛才在屋裡時更厲害。方秋的胃裡沉甸甸地往下墜，堵得慌，喉嚨口一陣陣發緊，酸水不受控制地直往上頂。方秋眼前一陣發花，腳下控制不住地打了個趔趄，幸好旁邊就是那棵歪脖子老槐樹，方秋趕緊伸手死死扶住粗糙的樹幹，彎下腰就控制不住地乾嘔起來。方秋咳得眼淚直流，肺都快出來了，卻偏偏什麼也吐不出，只有那股翻江倒海的噁心勁兒在五臟六腑裡蠻橫地衝撞。
“姐，你怎麼了？”王方冬嚇了一跳，小臉瞬間皺成一團，擔憂地看著方秋，小手緊緊抓著方秋的胳膊，“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秋兒！你這是怎麼了？”大姐王方春的聲音帶著明顯的急切，她幾步就跟了上來，想伸手扶方秋，手伸到一半又停住，轉而輕輕拍著方秋的背，“臉怎麼白得跟紙一樣？是不是剛剛吃了什麼不舒服啊？”
方秋難受得說不出話，只能無力地擺擺手，靠著樹幹大口喘著氣，好一會兒才緩過那陣勁兒，勉強站直身體。方秋抬手抹了把額頭上滲出的冷汗，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沒事，老毛病犯了，估計是昨天沒睡好。這幾天總是懶洋洋的，提不起精神，老想睡覺，看什麼都沒胃口。”
王方春打量了方秋幾眼，眉頭微蹙，轉頭對王方冬說：“小冬，你快回屋裡，給姐姐倒杯濃點的紅糖水來，快去。”
王方冬“哎”了一聲，立刻像個小炮彈似的衝回院子去了。
看著弟弟跑遠了，王方春這才湊近了些，壓低了聲音，帶著幾分過來人的瞭然：“你這看著……是不是那個快來了？你以前來之前，也這樣難受？臉色這麼差，要去衛生所看看不？”
“哪個？”方秋腦子還有點懵，一時沒反應過來。
“還能是哪個？就是小日子啊！”王方春嗔怪地橫了一眼，語氣卻透著關心。
這句話像根冰錐子，直直扎進方秋心裡。“咯噔”一下，後背的汗毛都豎起來了。小日子？她來到這身體裡一個月零幾天了，根本沒見過什麼“小日子”！再想到這幾天的犯困、噁心、看見油腥就想吐……還有，一個月前，那個混亂又失控的下午……顧凜……
“不會吧？那麼猛，一次就中…”王方秋下意識地喃喃自語，聲音小得幾乎只有自己能聽見。王方秋在心裡拼命否認，卻又不由自主地開始計算日期。懷孕？這個詞在她腦海中炸開，如同一顆不定時炸彈，讓她渾身發冷。
“秋兒？你說什麼？”王方春見她臉色更加難看，嘴唇都在哆嗦，不禁擔憂地追問。“什麼一次就中？”
王方秋這才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的手指已經在樹皮上抓出了幾道白痕。她猛地回神，強迫自己鎮定下來。現在慌亂沒用，得先確認。
方秋舔了舔乾澀的嘴唇，努力讓聲音聽起來正常：“沒、沒什麼。就是突然想到點事。姐，你剛才說小日子……我好像是有點不調，正想找個大夫看看，好好調理調理呢。”
她停頓了一下，裝作不經意地繼續說：“對了，姐，你知不知道這附近哪兒有醫術好點的大夫？我感覺最近這小日子來的時候都不太舒服，不是推遲就是量不對，渾身不得勁，想找人給看看，調理一下。不過……”
皺了皺眉，做出為難的樣子，“不太想去廠醫院或者衛生所，人太多了，碰見熟人問東問西的也尷尬。你知道的，這種事兒，總不好讓人到處傳……有沒有那種……嗯，靠譜點，人又少，清靜些的地方？最好是那種老中醫，都說調理身體他們最拿手。”我刻意強調“調理身體”和“不舒服”，小心翼翼地避開了任何可能引向懷孕的字眼。
王方春一聽，立刻來了精神，拍了下手：“有啊！怎麼沒有！下河村那個張老中醫，你忘啦？以前是咱們這片有名的赤腳醫生，祖傳的手藝，後來年紀大了，就在自家院子裡給人瞧病。我們車間那個李姐，你記得吧？結婚五六年了肚子都沒動靜，急得不行，就是在張老中醫那兒吃了大半年的湯藥，上個月去醫院檢查，嘿，懷上了！都說他看婦科最拿手，準得很！而且他家地方是偏了點，在村子最裡頭，平時沒什麼人去，正好清靜。你要不去他那兒試試？”
“下河村……張老中醫……”方秋在心裡把這個名字和地址牢牢記下。別人去看是盼著懷上，她去看卻是……方秋心裡翻江倒海，說不清是苦澀還是荒唐。“行，我知道了姐。回頭我自己抽空去看看，不用你陪。”
“那也行，你自己心裡有數就好。要是真難受得厲害，可千萬別硬撐著啊。”王方春又仔細叮囑了兩句，看方秋臉色稍微緩和了點，才放下心來。
這時王方冬端著一個豁了口的搪瓷缸子跑了出來，裡面是熱氣騰騰的紅糖水：“姐，水來了，有點燙，你慢點喝。”
方秋接過來，入手溫熱，手指卻還是有些控制不住地發顫。勉強喝了兩口，甜膩的味道反而讓胃裡更不舒服了。
“知道了姐，我們回去了。”方秋對王方春擠出一個笑，拉起王方冬的手，轉身就往家走，腳步邁得飛快，好像後面有什麼洪水猛獸在追趕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