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王府的桃花宴設在臨湖的水榭,滿園春色,衣香鬢影。
沈月昭攜著陸瑤入席時,幾位世家貴女正圍坐一處,見她二人走近,目光裡便帶了幾分輕慢。
“喲,這不是陸家的新夫人嗎?”兵部侍郎家的嫡女周明棠掩唇輕笑,眼尾掃過沈月昭的衣裳,“這外衫倒是別緻,只是……”
她故意頓了頓,又道:“只是這料子,怎麼像是壓箱底的舊物?”
“莫不是陸家連給新媳婦裁新衣的銀子都省了?”
“我要是她呀,可不敢這樣出來丟人現眼的。”
周明棠身邊的幾位姑娘立馬搭腔。
一陣低低的嗤笑。
陸瑤站在一旁,不僅不幫腔,反倒跟著抿嘴一笑:“嫂嫂別介意,周姐姐她們心直口快慣了。”
這些世家貴女,她上輩子在各種宴會上就見識過了,換湯不換藥。
有些不過是外表花花架子的破落戶,圍著個有實權人家的姑娘就作威作福,對著她這個商賈之女卻慣會擺臭架子。
沈月昭斂了個溫婉的笑容:“無妨,我出身商賈,本就不如各位小姐見多識廣。”
“不過,我倒是聽說,信王妃最愛這‘雪緞金繡’的料子,說是前朝貢品,如今有價無市。”
周明棠一愣:“你胡說什麼?這分明是……”
她話音未落,有位嬤嬤恰好經過,聞言駐足,仔細瞧了瞧沈月昭的外衫,驚訝道:“夫人好眼力,這確實是前朝的‘雪緞’,王妃娘娘庫裡也僅存兩匹。”
眾女臉色微變。
陸瑤咬牙切齒,她從孃的箱子裡隨手挑了讓白芷送去的,怎麼知道竟然是什麼“雪緞”。娘平日裡不是說那箱子裡沒什麼值錢的物件嗎?
沈月昭含笑看向周明棠:“周姑娘方才說,這衣裳像壓箱底的舊物?”
當著信王府的嬤嬤,周明棠不好再說什麼,只冷笑一聲:“商賈之女,果然伶牙俐齒。”
明褒暗諷。
沈月昭展顏一笑:“周小姐謬讚了。不過,我雖出身商賈,卻也知道…”
她抬眸,笑意漸冷。
“銀子能買來的東西,未必比家世買來的差。”
滿座一靜。
周明棠臉色鐵青,陸瑤更是手足無措。
恰在此時,信王妃駕到,眾人連忙起身行禮。王妃目光掃過沈月昭的衣裳,微微一笑:“陸夫人這身衣裳,倒是雅緻。”
沈月昭福身:“謝王妃誇讚。”
她鬆了口氣,其實剛才的雪緞之說是真的,沈家庫房所藏頗豐,她自幼見過的珍奇不計其數。
今晨白芷端盤子進來時,她就認出這外衫是雪緞。
雪緞價貴,這是事實,但她沒料到信王府的嬤嬤會經過,也沒想到信王妃真的會喜歡雪緞…這也太巧了…
她眯起眼睛。
湖對岸的涼亭裡,信王本來正與陸明淵對弈。
聽見水榭那邊的騷動,信王忽然拂亂了棋盤。
他長身玉立,站在涼亭中,向那邊張望,卻看不清什麼。
“子舒,”他迴轉頭來,促狹地笑著,“你是看中了哪家的小娘子來著?快指與我瞧瞧。”
“我看看是什麼樣的天姿國色,能讓你這個從來不參加花信宴的人,難得求我一回,催著我家王妃來辦這桃花宴。”
信王深深看了眼一臉淡定,正在收拾棋子的陸明淵。
“沒什麼,一個小寡婦罷了。”收拾完棋盤,陸明淵走到信王身側,負手而立。
“你口味挺重啊。”信王挑眉,壓住抽搐的嘴角,“只是我家王妃今天邀來的可都是世家的年輕小姐和夫人,似乎沒有寡婦。”
陸明淵瞥見水榭邊那抹湖藍色的身影,唇角勾起淺笑。
她今天穿的這件衫子很襯她,極是窈窕多姿,還有生氣。
合該如此。他唇角笑意更深。
其實,他只是想借這花信宴讓她出來走走罷了。特意選桃花,也是不想陸明允那無趣的人跟來。
她本應該是活潑愛玩的性子,有時又像只小貓兒,讓人忍不住逗一逗。
“對了,你堂兄的新夫人也來了吧。”信王忽然想起了什麼,“我可是叮囑過王妃,要好好關照,可不能怠慢了你們陸家人。”
“多謝信王。”陸明淵作了個揖。
信王一巴掌拍在他肩上:“當年鬥雞的時候你可沒這麼無趣啊。”
“把這個陣仗收起來。”
“是,”陸明淵還要作揖,忽然頓住,朗聲一笑,“好,子白。”
子白是信王趙士珩的小字。
午間桃花宴開始,信王和信王妃坐了主位。
各府的老爺和夫人們與公子們對坐,未嫁的姑娘們則坐在簾後。
沈月昭正坐在信王妃下首邊第一個座位。
她正襟危坐,不敢失了一點禮數。眼睛卻瞟了一遍對面的年輕公子。
這批質量不怎麼樣,照陸明淵差遠了。
她有點兒失望,微微皺了皺眉,眼角餘光瞥見最末一排的一個書生,愣頭青似的,正漲紅了臉往她這裡看。
三妹妹這張臉,美成這樣?
她覺得蹊蹺,卻只是收回視線,安靜地等開席。
忽聽簾後的貴女們起了騷動。
“探花郎,是陸家的探花郎!”她聽見周明棠花痴的聲音。
“啊,是陸探花!”身後傳來世家貴女們的驚呼,這些平素矜持的大家閨秀,此刻似乎都忘了矜持二字怎麼寫。
“他不是從來都不參加花信宴嗎?”貴女們議論。
簾外忽起一陣清風,卷著桃瓣紛揚而入,沈月昭抬眸,看見陸明淵信步走來。
席間貴女們的低語聲戛然而止,連信王妃執壺的手都頓了頓。
滿座衣冠齊整的公子們霎時黯然失色。
陸明淵今日一襲月白襴衫,玉冠束髮,眉眼如墨,唇畔仍是噙著那三分似笑非笑的弧度。
“探花郎看我一眼!”周明棠在簾後失態低呼,金步搖撞得簌簌響。
沈月昭攥緊手指,目光從他那雙勾魂攝魄的瑞鳳眼上移開。
面前的青瓷茶盞突然被修長的手指叩響。
“嫂嫂可介意我坐在此處?”陸明淵正立在她案前,瑞鳳眼低垂,將她驚惶抬眸的模樣盡收眼底。
沈月昭強自鎮定地往旁邊挪了半尺:“二叔請便。”
今日陸明允沒來,他與她同席其實不合規矩。但信王和信王妃沒發話,她不敢說什麼。
陸明淵施施然落座。
滿座貴女倒抽冷氣,誰不知陸探花最厭與人同席?
信王妃笑著打圓場:“陸探花與自家嫂嫂倒是親近。”
他丁憂期間沒有官職,人人便稱他一聲陸探花。
”自然。”陸明淵執壺替沈月昭斟茶,溫熱的呼吸拂過她耳畔,“長嫂如母。”
沈月昭正飲下茶湯,聽到這話,差點沒一口茶噴出來。
誰要當你娘?
“哼…”
沈月昭聽見身後傳來陸瑤的一聲冷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