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州群玉縣,有著大楚朝名聲遠揚的虞西書院,山長支書先生德才兼備,坐鎮院內,吸引了許多大楚南部的學子求學。
書院內的馬廄角落,徐青沉將小毛驢拴好,摸了摸它腦袋上的向日葵。
她最討厭的就是雨天,因為油紙傘擋雨功能太差勁了。
前世出行都是專車專駕的她,如今竟然都開始羨慕那些外賣小哥小電驢的雨棚了。
她擰了一把溼透的青衫下襬,餘光不住地掃著陸陸續續趕來的學子馬車。
一駕比一駕氣派,一駕比一駕奢華。
羨慕嫉妒得她都要變形。
什麼時候她也能坐著香車寶馬,笑看別人下雨天狼狽得擰衣服啊!
擰完衣服,她臭著臉扛著傘,護著口糧踏上上山的臺階。
八百七十二階,雖然自己才十六歲,但是爬了一年,她感覺自己的人魚線已經初見端倪。
掏了塊白麵餅子塞到嘴裡,補充體力繼續爬。
在徐家,白麵餅子只有她才能偶爾吃到,家裡那三個男的,都是喝野菜糊糊。
窮,沒辦法,東西當然要緊著她這個讀書的女人!
徐青沉接受良好,一點也不心虛。
她從千金大小姐,到封建王朝讀書人食物鏈底層的小村做題村姑,她招誰惹誰了?
吃兩塊白麵餅子,是她應得的!
……
“青沉妹妹,你的鞋襪溼了。”
溫潤的嗓音在耳邊響起。
徐青沉抬頭,眨了眨被雨絲朦朧的眼睛,認出來了這是誰。
書院山長的嫡孫,獨孫,才女潘圖南,潘大小姐。
人就比她大三歲,已經是個秀才君了。
到底是家學淵源,不是自己頭懸梁錐刺股就能追得上的。
羨慕嫉妒,恨不得以身代之,徐青沉已經說倦了。
嫉妒歸嫉妒,她還得藏好情緒,掛上驚喜的笑臉:“圖南姐,好巧啊!”
好氣啊,這麼大的雨,我千里迢迢頂風冒雨來上學,而這傢伙卻可以走出臥室就是校園,氣死了。
“圖南姐,你是來問我要前些天借的書嗎?我這兩天熬夜看了好久,還是沒有鑽研透徹,可否再容我幾天時間?”
徐青沉一臉可憐兮兮地告饒。
徐青沉有一副很好的皮囊。
這個身體是她自己的,來到這個世界也不過是重新長大一遍。
她太知道自己有多漂亮了,她太知道自己的優勢了。
可惜這是女尊世界,對女性的審美是威猛霸氣,玉樹臨風,她不是這群女尊國人的菜!
如果換個性別還能攀個高枝,嫁個高門,吃吃軟飯。
而現在身為女,唯一的上進渠道,就是科舉。
這破皮囊對現在的她,一點用都沒有,反而還要被羞辱是爹爹腔!
女孩的面容在傘下綻開,皎潔得像是一汪池中盈盈的月,沒有溫度的光,卻燙得滿目生輝。
她實在美麗,就像一朵開在夢中的花,細細長長的眼睫,攏著彤雲映雪的眼瞳,流轉間晃碎心潮,仿若揉碎的櫻肉般的唇色,叫人不敢多看,是恐生妄念的漂亮,難言的瑰麗。
緩步來的女子片刻後笑道:“那書,妹妹盡拿著看就是,若是有不解之處,下學後可以來我的書房,我屋內有許多祖母的經學註解,或許能對你有些幫助。”
潘圖南講話很好聽,從不歧視她這樣的寒門子,徐青沉還是很喜歡和她打交道的。
這是一隻主動拔毛的羊,她能薅上一年不停歇。
“啪!”
摺扇拍到傘面的聲音。
徐青沉嚇了一跳,轉頭看去。
果然是那張惡劣的臉。
狹長的狐狸眼斜睨著她,烏髮濃密,著金玉冠,端著一副富貴風流樣。
“喲喲,半道上撿著一隻落湯雞呢。”
她陰陽怪氣的調侃一齣口,跟在她身後的一群狗腿子立馬鬨堂大笑,富家女君們奚落地看著這個窮酸的小書生。
徐青沉壓了壓心頭的火氣,扯出一抹笑:“李姐姐,最近晏晏身體如何?風寒痊癒了嗎?近日入秋,天氣轉涼,還望李姐姐能夠代我向他轉達一番關切。”
李宣臣的笑容消失了,臉色驟然陰沉,手中摺扇抵著油紙傘,擦出尖銳的刺啦一聲。
潘圖南關切地上前一步。
徐青沉絲毫不怯。
從前她在這些女人面前夾著尾巴,那是因為家窮勢微,毫無根底,而她現在已經把握住了李宣臣的同胞哥哥,只要成功娶了他,榮華富貴還不是唾手可得?
李宣臣看她不順眼又怎樣,以後她可是她嫂嫂!
西陵李氏啊!
那可是儋州的無冕之王,天下十三姓top三,大名鼎鼎的西陵李氏啊!
從知道這個消息開始,徐青沉就發誓一定要吃上這口軟飯!
這可能是她這個天賦一般的小村做題家,為數不多能夠改變命運的機會!
裙帶關係好,裙帶關係妙。
這段時間徐青沉和李宣霧的感情突飛猛進,連他的小字都知道了。
這不一說出來,李宣臣這臉色難看得徐青沉能多吃一碗飯!
爽爽爽!
徐青沉齜牙一笑,一甩衣襬,“那李姐姐繼續賞雨,我與圖南姐先走一步了。”
跟在李宣臣身後的一群富家女君,有人已經擼起袖子,作勢要教訓她。
“窮酸的破落戶,虞西書院內豈容你放肆!”
細碎的腳步踏在被雨淋溼的石板路上,李宣臣抬手擋住身後的人們,微微揚起白玉般的下頜,輕輕磨著後槽牙。
片刻後,她眯著眼,哼笑了一聲。
——
在乙字班發奮攻讀了一番科舉書籍,跟著先生搖頭晃腦背了一上午。
先生走後,徐青沉抽空,裁了塊紙,咬著筆頭,給李宣臣的哥哥,李宣霧寫了首情詩。
徐青沉雖然讀了這麼多年書,但目前等級還只是個踩著榜單尾巴的童生。
勉勉強強半隻腳踏入讀書人的圈子。
家道中落後,為了擺脫困境,走出的大山,七歲的徐青沉想了三天三夜,排除了無數不切實際的念頭,給自己選了科舉路。
先是跟著村子裡的老童生讀書,讀了三年,屢試不第。
於是哭著求柳氏給她轉學去縣城。
彼時的虞西書院門檻很高,不但要童生起步,還要家境驗資。
絕對是她這小村姑高攀不起的,她就去讀了一家老秀才開的私塾。
老秀才的私塾喜歡棍棒教育。
被打了兩年的手板子,徐青沉雙手常年都是腫的,眼睛每天醒來都是哭紅的。
好不容易吊車尾考上了縣試,又擦著邊過了府試,取得了童生功名。
取得了一點勝利果實,徐青沉硬著頭皮繼續被私塾老太婆打了兩年手板子,這個秀才卻是無論如何也考不上了,一點影子都摸不到。
十五歲那年,徐青沉捱了痛打,騎著毛驢,抽抽噎噎,一路從縣城,哭著回了村,扎進了房間裡,死也不出來。
徐青沉哭得比柳氏當年被家暴還要絕望,柳小玉立馬心疼了。
他是個極其傳統的男人,認為女人就是一家之主,只有家裡的女人好了,以後的日子才能有盼頭。
他在生活中,是恨不得將自己的肉都餵給徐青沉吃的。
外人絲毫猜不著徐青沉只是他撿的崽。
見徐青沉哭得這樣崩潰,柳小玉在家裡團團轉,兩個弟弟也湊在房門前,急得團團轉。
喊她吃飯也不吃,喝水也不喝,哇哇大哭不想活。
她說她討厭這個世界,討厭那個沒禮貌的老天奶,她討厭這個世界所有人!
柳小玉抹著淚,一狠心,拉著一對雙生子,去跪在了虞西書院的山下。
痛哭磕頭的中年鰥夫,加上一對哭得撕心裂肺的男童,三人跪了兩天,硬是給徐青沉哭出了一個書院名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