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車,兩人只好沿著公路往下走。
好在是個陰天,周圍山高林闊,並不覺得熱。
兩人有說有笑地一路打鬧,突然,吳雙指著一條蜿蜒曲折的小路道:“那天我上來的時候就走的這條小路。”
大約是想起什麼,臉上的笑意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淡淡憂傷。
林希總算知道她那小皮鞋為什麼都是泥了,忙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沒事,沒事,你父母那邊林成峰和龔玉都找了人照顧,別擔心了。你要想開一點,人家都說好事多磨,等結婚報告下來了,你和龔玉就能有情人終成眷屬了。”
吳雙看了她一眼,沉默了會兒,才鼓起勇氣道,“龔玉不喜歡我。”
這個消息實在有點顛覆林希的記憶和認知,她張著嘴、瞪著眼,一副困惑不解的樣子。
“啊?啥意思?龔玉那樣子,不像是不喜歡你啊?”
一個風頭正勁的男人,要不是因為喜歡,怎麼會拼上前途娶一個‘勞改’家庭的女兒。
這不符合常理。
吳雙像是下了什麼決心,吸了口氣才道,“你大概不知道,我哥哥是在和他們一起出任務的時候犧牲的。當時活著回來的只有三個人,郝建國斷了腿,龔玉和林成峰重傷。”
在林希震驚的眼神里,她笑了下,卻讓人感覺到一絲淒涼。
“我哥還在的時候,我每年都到部隊看他,和他們都認識。我哥出事後,他們大概是覺得沒有把我哥活著帶回來,心裡愧疚,才一直照顧著我家。我知道他們一直把我當妹妹,這次龔玉提出跟我結婚只是形勢所迫,並不是因為喜歡我,他說了等以後事情解決了就跟我離婚。”
“這······也行?”
林希總覺得這事兒有點不對勁,皺著眉開動了下腦子,啥也沒想出來,又不知道該從何問起。
但她相信自己的直覺,龔玉是喜歡的吳雙的,按照吳雙的性子,也應該是喜歡龔玉的,要不然也不會答應結婚。
想不明白,又不想寶子傷心,乾脆就暫時岔開了話題。
很快到了縣城,吳雙心情已經恢復好了。
兩人看什麼都新鮮,把三條街都逛了個遍才去了供銷社買東西。
先選了兩包點心,一包帶去政委家,一包留著吃。
看到賣布的櫃檯,林希又扯了幾塊粗布,準備做個窗簾。還選了好看的碎花棉布和素色棉布,準備做兩身睡衣,給吳雙也預備了一份。
想著地裡每次去穿拖鞋也不是個事兒,又買了雨靴和解放鞋,還有兩雙勞保手套。
她還想買橡膠手套,可惜供銷社沒有。
吳雙也跟著也買了雨靴和解放鞋,但沒有買布料,說她之前家裡帶了幾塊來。
結賬的時候,林希看櫃檯裡放了幾塊手錶,有男士的也有女式的,錶盤上還有海市兩個字。
一問價格,不僅要票,還要一百三十五塊錢,比林成峰一個月的工資都高。
她只能眼饞地看了會兒,嘀咕著等過幾年姐自己掙錢了就來寵幸你們。
路過農技站,買了兩斤化肥,白白的圓型小顆粒,聞起來一股刺鼻的味道。她不懂這些,反正賣的人說能用她就買了。
回去的路是上坡,半下午的路上幾乎沒什麼人,兩人耍耍停停倒是也不覺得累。
走了大概十來分鐘,從後面來了個提著一網兜營養品的中年婦女。
她的頭髮梳得一絲不苟,身上穿著藏藍色女式列寧裝,褲子也裁剪得合身,腳上的黑色小皮鞋走起來踢踏有力,能看出是個雷厲風行的人。
一般走這條路的不是去部隊就是去金雞村,看她的打扮,多半像是去部隊的。
一問,果然又是個軍嫂,叫王豔紅。
這不巧了麼!
林希立馬熱情地讓她把營養品放背篼裡,她來背。
王豔紅擺了擺手,“不用不用,看你這小胳膊嫩腿兒的,自己爬坡都費勁呢。我這也是老了,當年打仗那會兒,我可是戰地護士,能直接扛起一個大男人。”
吳雙和林希都兩眼放光。
“阿姨還打過仗呢?這麼年輕,看不出來啊?”
“阿姨還做過護士?現在還在醫院嗎?”
王豔紅性子爽朗,笑道,“在啊,只不過後來不做護士了,成了醫生。你們倆是剛到部隊的?爸爸是誰啊?我怎麼好像沒見過你們?”
只因這個時候隨軍有個規定,要軍人年齡三十五歲以上,或職務副營級以上,或軍齡滿十五年。一般符合這個職務和年紀的,肯定是早就結了婚,老婆不可能是個小姑娘。再說團裡的軍嫂王豔紅大都認識,就算不認識也眼熟,因此才下意識的以為是誰家的女兒來了。
吳雙看了眼林希,讓她來答。
林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阿姨,我是嫁人來隨軍的,她是我姊妹。”
王豔紅又好奇地從頭到腳打量了兩人一番,一個清秀、一個漂亮,看著年紀都不大,心裡嘀咕莫非是二婚續娶的。
她回憶了下,團裡好像沒有誰是死了老婆的,這小姑娘要說是續娶的也怪了。
不清楚情況,也不好再問,就笑笑說起了其他。
幾人搭伴走了沒一會兒,後邊又來了個牛車。
趕車的是給她提過背篼的王三叔,車上還有三娘和一個十四五歲的姑娘。
三娘只認識林希,待知道其他兩人都是部隊的後,忙熱情地邀請她們搭順風車,又介紹那姑娘,說是她在縣裡讀書的閨女,叫春妮。今天放假,正好去接回來。
問了知道是初三了,正備考高中。
林希和吳雙表面都是高中畢業,只是林希並不清楚這個時候的高中都學些什麼,吳雙倒是還記得。
春妮也不怯生,問了一路。
三娘一看有現成的老師,忙邀請兩人去村裡玩兒,說桃子熟了請二人吃桃子。又讓王三叔把人一直送到大院門口,才掉頭回村裡。
王豔紅沒直接去家屬院,跟林希她們道了別後,先往部隊那邊去了。
她沒有帶鑰匙,到了機關樓先找到了郝政委辦公室。
裡邊沒人。
她著急地撩起衣袖看了下手錶,已經四點了。
想起晚上還有事兒,她放下東西準備出門找人。正好看到吳林路過,忙喊住他。
“小吳,看到郝政委了嗎?”
小吳忙朝旁邊的辦公室指了指,“和團長說事兒呢!”
王豔紅道了謝,理了理衣服敲響了林成峰辦公室的門,得到允許後才進去。
屋裡只有林成峰和郝紅軍兩人,神色輕鬆看起來不像是聊工作。
林成峰忙開口招呼,起身從一邊桌上拿起暖水瓶,又拿了杯子要給她倒水。
“紅姨,什麼時候到的?”
王豔紅招了招手讓他別忙活,直接端起郝紅軍面前的杯子一飲而盡,又衝他攤開了手,“家裡鑰匙給我,我趕著回去做飯呢。”
郝紅軍笑著接過杯子放到桌上,在兜裡摸索起來,“你的呢?”
王豔紅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我要是帶了還找你!”
待他掏出鑰匙,王豔紅拿了轉身就走,還不忘囑咐林成峰晚上早點過來吃飯。
等聽著小皮鞋的噠噠聲走遠些了,郝紅軍才去關了門,雙手一拍,有點幸災樂禍的樣子,“以前你紅姨給你介紹對象,你嫌她性子急說介紹的姑娘肯定也急,死活不幹。結果怎麼樣,你自己娶的媳婦性子也不輸多少。”
林成峰本來準備給他杯裡續點水,一聽這話,將暖水瓶的瓶塞又塞了回去,顯然不準備倒了。
郝紅軍氣得拍了拍桌子,“怎麼?你媳婦還說不得?水都不給喝了?”
林成峰臉不紅心不跳地點了點頭,“嗯,我媳婦就是說不得!我之前就說了不想結婚不想結婚,是你們非要給我介紹對象,我只能拿紅姨當擋箭牌。要不是你跟紅姨瞎說,我至於被她教訓一頓?”
郝政委有點心虛,想起當時的事兒吧,確實是因為他在中間老實傳話才讓林成峰被收拾了。
他知道說不過,哼了聲起身開門要走。
想了想,又轉過身語重心長囑咐道,“你帶兵這麼多年,不用我強調後院穩定的重要性。你媳婦那裡,使小性子可以,大是大非你還是得說說。”
說罷,不待林成峰答話就走了。
林成峰眸子裡閃過一絲沉思,回憶了下這段時間的事情,眉宇間又舒展開來。
被人惦記的林希,在家裡連打了幾個噴嚏,心裡嘀咕難道是感冒了。
賈妮穿裙子都行,她穿長袖都不行?
難道真是這具身子太弱了?
林希摸了摸額頭,還是拿了件薄外套穿上。
她找出自家的籃子,拿了瓶之前買的白酒,又加了包點心放進去。吳雙從自己的行李裡拿出袋大白兔奶糖,一起放了進去。
正收拾著,突然聽到有人敲院門, 打開一看,是門崗的哨兵,提了個蓋著布的籃子。
“嫂子,這是剛才送你們回來的那個趕車大叔拿來的。”
林希忙道了謝接過來,關上門掀開布一看,是滿滿一籃子的桃子。
品種不像後世的油桃或水蜜桃,倒是像毛桃,都熟了,散發著誘人香氣。品相看起來也好,顯然是三娘特意挑了好的摘的。
她和吳雙對視一眼,心道這禮都送來了,看來明天是定要去村裡給春妮補課了。
林希選了五六個桃子一起放進籃子,上面也拿布蓋了,才提著和吳雙手挽著手出了門。
吳雙的身份有點特殊,郝政委知道她暫住在這裡,就讓林成峰帶話讓她一起去吃飯。
政委家的小院不遠,就在前頭,走路幾分鐘。
敲了門,出來的竟然是剛才見過的王豔紅。她已經脫了外套,只穿了件白襯衣,腰間繫著條圍裙。
三人都愣了下。
林希先報了家門,“阿姨,我是林希,林成峰讓我們先過來幫忙。”
吳雙也跟著打了招呼。
王豔紅喔了兩聲,忙招了招手,“哎呀,原來是你們啊,真是大水衝了龍王廟,快進來快進來。”
林希提著籃子,進屋後放到了桌上,乖巧道,“我們也沒想到阿姨就是成峰說的紅姨。”
“快坐!”
王豔紅將剛燒好的開水給兩人一人倒了一杯,“本來今晚要請你們來吃飯,我昨天就該來的,結果好巧不巧遇到個緊急病人,我上午才忙完,從市裡坐車來又耽誤了時間。來你們喝口水先坐,我馬上去做飯。”
林希和吳雙不好意思乾坐著,忙放下杯子去幫著打下手。
天色擦黑,土豆紅燒肉燜得差不多的時候,郝政委才帶著林成峰迴來。
一進屋就聽到廚房裡頭傳來嘰嘰喳喳的笑聲,中間好似還有些醫學名詞。
兩人有些好奇,踏腳就進了廚房。
屋裡三個人,林成峰第一眼就看到自己媳婦坐在矮凳子上剝胡豆,兩隻眼睛亮晶晶的顯然在說什麼有趣的事情。
吳雙則蹲在邊上,把林希掉落在外面的胡豆往盆裡撿。
王豔紅笑著揮了揮鍋鏟,“成峰來了,老郝你帶他先去外邊坐,馬上就吃飯了。”
郝政委忙笑呵呵地推了推林成峰,“得,被娘子軍嫌棄了,走走走。”
晚飯都是家常菜,土豆紅燒肉、辣椒炒肉、清炒白菜、涼拌胡豆,再加上煎蛋湯,也算非常豐盛了。
飯是難得的白米飯。
吃飯的時候,王豔紅不停給林希和吳雙夾菜,林成峰也給林希夾菜,最後連吳雙都給她夾菜,把她喂得有點撐。
吃了飯,王豔紅把她們帶來的桃子洗了切成小瓣,幾人邊吃桃子邊坐在一起嘮嗑。
林希自打穿來還沒吃過應季的新鮮水果,很想吃,但肚子太撐又吃不下了,只能可憐巴巴地看著。
林成峰以為她是不好意思,就拿了塊桃子遞過去,林希沒要,他又往她嘴裡塞。
林希擺了擺頭,他還不死心地在唇邊試探,惹得林希抓過桃子直接塞他嘴裡。
王豔紅和郝政委對視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下。
不知怎麼的她眼眶有點紅,嘆道,“一轉眼十多年了,成峰都娶媳婦了!”
這話一聽就像是有故事的,林希立馬拍開林成峰的手豎起了耳朵,兩隻眼睛裝作不經意地在幾人身上瞟來瞟去。
郝政委拍了拍王豔紅的背,故意逗她,“他都三十了,你以為還小啊!之前是誰怕這小子打光棍,天天追著在醫院裡給他介紹對象來的?”
王豔紅被逗得噗嗤一聲笑出來,林成峰則是有些哀怨地看了郝政委一眼,忙把林希的腦袋轉了過來,道,“沒去見,郝叔和紅姨介紹的我一個都沒去見過。”
這著急解釋的模樣,倒是嚇了郝政委兩口子一跳,他們實在是沒想到林成峰結了婚還有這樣的一面。
以前怎麼就沒看出他妻管嚴的樣子啊!
郝政委氣得隨手拿起邊上的一個抹布丟他,“你還好意思說!你就只顧著跟你媳婦解釋,怎麼不說說你紅姨為了你的終身大事,把老臉都搭進去了,害得醫院裡的未婚醫生護士都怕了她。”
林成峰嘖了聲沒回嘴,只默默將抹布撿起來放到一邊,又坐回去拉住了媳婦的手,望著她卟靈卟靈的眼睛確定沒有生氣才鬆了口氣。
王豔紅道,“老話說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你看我之前忙活了那麼久都沒動靜,結果成峰自個兒冷不丁地就結婚了,這就是緣分。”
又問林成峰,“給老林說了嗎?你們打算什麼時候辦酒?”
林希不知道老林是誰,沒接話。
林成峰道,“說了。我們沒啥親戚,也不收禮,就準備在機關食堂擺幾桌請大家吃個便飯就行了。”
王豔紅又道,“你是團長,現在又是考察的關鍵期,不收禮是對的。聽老郝說只打算請營這一級的?二營三營的人平時都不在這裡,你打算怎麼弄?”
林希終於解惑了之前在營區沒有看到二營三營的營房這事兒,她猜估計是跟二團三團一樣,分佈在附近的其他區域。
林成峰沒說話,郝政委愁得抓了把自己的頭髮,惹得王豔紅打了他一下。
“還抓,都沒幾根了!”
郝政委忙順了順,笑道,“要不你這次多呆幾天?團裡你熟,你幫成峰張羅張羅。”
“這還用你說!”王豔紅白了她一眼,又拉著林希道,“我這次專門為你們結婚回來的,攢了假能呆一週。”
她的手很暖,眉目間也縈繞著母親般的關切,林希看得鼻子一酸,有點想家人了。
林成峰注意到了她的異樣,忙摸了摸她的頭,輕輕拍著她的背,“媳婦,你說呢?”
林希忙吸了吸鼻子,低頭假裝想事情把淚意憋了回去,過了幾秒鐘才道,“光請營級的好像不大好,要不這樣吧,咱們也不說請誰,就讓連級以上的,不當值的都來吃個飯。至於各個連隊派誰來參加,來幾個,就是他們自己的事兒了。機關樓這邊應該是都能來,至於家屬那邊,誰願意帶就帶。”
幾人仔細想了想,這個法子倒是省去了請誰不請誰的問題,只是要預估下人頭,機關食堂還得備一些菜,以免到時候不夠。
備菜這事兒,郝建國這個司務長就能解決。
定下了請客的方式,王豔紅又問了他們訂日子了沒,得知沒有訂,才道,“我看了,這段時間只有下週四是個好日子,農曆六月初二,宜結婚嫁娶,要不就定那天?”
今天是周天,距離下週四還有四天。
林希和林成峰對視了一眼,兩人都沒啥意見。
王豔紅笑著進屋拿出個大紙包,邊拆邊道,“姑娘嫁人都要婆家準備衣服,成峰是我看著長大的,也算我半個兒子,我在市裡給你買了條裙子,你試試看合不合適。”
說罷抖開了衣服,捏著裙子肩膀的位置展示出來。
是條大紅色的布拉吉,小尖領、掐腰繫帶,摸起來柔軟中帶著點彈性,一看就很貴。
林希有些震驚,不知所措地去看林成峰。
她倒不是震驚這裙子的價格,而是震驚王豔紅準備的東西和他們與林成峰的關係。
林成峰眼眶有些微紅,看了眼喜笑顏開的王豔紅和郝政委,衝林希緩緩點了點頭。
“媳婦,謝謝紅姨。”
林希忙道了謝,雙手把裙子接了回來。
王豔紅立馬拉她進屋去試裙子,其他地方都很合適,就是腰間有點松,繫上腰帶倒也還好。
又翻出個紙包,是雙紅色的中跟帶絆兒小皮鞋。
“之前聽成峰說你穿這個碼子,你試試看擠不擠腳。”
林希忙自己接過來穿上,大小正好。
王豔紅把她推出門給眾人瞧了圈,都誇好看。
林希看了眼林成峰,心裡不知為啥有點怯怯的,不好意思地垂了眸。
吳雙正看得高興,突然就被王豔紅拉住了手,打趣道,“龔玉這小子以前可沒少給我搗蛋,等你們結婚的時候,紅姨也給你買身衣服,以後你可得幫紅姨好好治治那小子。”
一番話說得吳雙當場愣住,不知道該怎麼回。
林希正要解圍,就聽郝政委道,“今天下午我聽師裡的王主任說,阿玉的結婚報告差不多這兩天就能下來了。”
吳雙眼睛一亮,激動地去看林希。
林希高興得立馬抱住她,“寶,你也能結婚了。”
“嗯,我也能結婚了!”
吳雙把頭埋在她肩膀上吸了吸鼻子,才不好意思地衝郝政委鞠了一躬。
“謝謝政委!”
郝政委忙擺了擺手,“也不是我的功勞,你和阿玉結婚後好好過,日子總會越來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