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明修把車停在半湖別墅區門口,舒棠打開車門下車。
“紀總,再見。”
舒棠關上車門,打完招呼走了。
紀明修望著她的背影,纖細單薄,一如兩年前,他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
冬天,那一場戲需要舒棠跳入水中,水溫接近零度。
作為投資商之一的紀明修,知道這是個小角色,演得再拼命也很難被觀眾記住。
他看見舒棠蹲在青石臺階上,呼出白氣,凍得臉頰泛紅。
凌晨六點,湖水泛著鉛灰色,舒棠抱著道具木盒,臺詞,神態,哭戲一氣呵成。
到了情緒高潮,她跳入水中,寒風吹拂,水面上結著薄薄一層冰。
紀明修不知道在水裡有多冷,只記得舒棠上了岸,全身發抖,唇瓣發紫。
她的掌心裂了一個口子,是剛才在水裡,一塊薄冰劃破的。
紀明修問她為什麼這麼拼。
舒棠回答:“無論做什麼事,只要決定去做,就要做到最好,不問結果。”
她離開,單薄的身影披著件羽絨服,像一株風中飄泊的草。
柔韌而有力量。
後來,紀明修被迫和初戀女友分手,家裡頻繁安排的相親令他感到麻木。
他想起了拍電影爆紅,又因為不接受潛規則無戲可拍的舒棠。
他把舒棠籤進幻光影視。
條件是:她配合他逢場作戲,他保住她在娛樂圈的清白。
紀明修從過去的記憶裡回過神,不禁好奇:
舒棠這麼追求完美的人,究竟是經歷過怎樣的戀情,才讓她這麼多年,一直沉湎於過去?
–
半湖別墅。
舒棠回到家,母親陳瓊枝正在看電視。
看見女兒回來,陳瓊枝忙從沙發上起來,“棠棠,剛給你切了水果,睡覺前吃。”
舒棠朝茶几上掃了一眼,果然有一盤水果。
盤子上印著她從小到大最喜歡的卡通圖案,果盤裡的蘋果、蜜梨切成小塊,橘子完整剝好,石榴也顆粒飽滿,紫裡透紅。
旁邊還有一杯用百香果泡好的茶。
“辛苦媽媽啦~”
舒棠甜甜一笑,用牙籤紮了一塊蜜梨放入口中,香甜的汁水在唇齒間蔓延開來。
陳瓊枝文化程度不高,以前是做的家政服務工作,因為太累,落下了病根。
舒棠走紅後,便讓陳瓊枝把工作辭了,買了房子,兩個人住在一起。
她本就是家裡的獨生女,備受疼愛,父親入獄後,陳瓊枝怕她做演員太累,就一門心思地照顧她。
水果吃了一半,電視放映起一檔財經節目。
陳瓊枝忽然想到什麼,說:“棠棠,我今天早晨看新聞,看見賀……賀御舟,他回來了?”
舒棠拿水果的動作一滯,輕輕應了一聲。
“唉,我看他還是來的滬城……”
陳瓊枝嘆了口氣,馬上又囑咐她:“棠棠,你們已經分手了,可別去招惹人家。”
舒棠扯唇,笑裡帶著苦澀,“我知道。”
她把盤裡最後那塊蘋果吃下,起身回臥室,“我先睡了。”
“早休息,睡覺前把你屋裡窗戶關嚴了。”陳瓊枝叮囑道。
洗漱完,舒棠換了睡衣,鑽進被子裡,閉上眼睛。
然而,只要一閉上眼,她腦海裡就會浮現出遊輪套房,她被綁在椅子上,而賀御舟……
舒棠身體蜷縮成一團,手心不由自主摸到脖頸上的吻痕。
她埋進被子裡,將注意力都放在呼吸上,努力讓自己入睡。
……
與此同時。
東府莊園。
書房的燈亮著,桌上散了一份份文件,幾十上百張照片零零散散鋪開,上面疊著海報,時尚雜誌,堆砌如山。
這些,都只與舒棠有關。
四年來,她拍過的所有戲,所有雜誌,上過的所有綜藝節目,出過的所有周邊……
賀御舟靠坐在老闆椅,頭向後仰,拿起手機,給助理發了條語音:
“查清楚紀明修和舒棠的所有往來。”
“所有。”
說罷,放下手機。
他隨手拿起桌上的一張照片,攥在手心裡。
照片裡的女人,身穿一件淺藍色校服,懷裡抱著一本英文書,笑容明媚燦爛。
賀御舟把照片放在心口,雙眼微闔,記憶如潮水襲來,眼尾逐漸泛紅。
和舒棠在一起的第一年,大二寒假。
他和家暴成癮的父親激烈爭吵,一如既往,過年不回家,隨意找個地方流浪。
只是這一次,他想起舒棠家裡的地址。
沒有事先通知她,他買了一張前往皖城的高鐵票,下了高鐵,獨自打車來到她的小區。
平安夜,萬家燈火,寒風刺骨,昏黃的燈光在飛揚的雪花中顫抖。
他一個人在路上游蕩,凜冽的冬風灌進衣領,煙花璀璨,轉瞬即逝,一片歡聲笑語,他第一次覺得除夕夜竟有那麼冷。
他鬼使神差地走到小區單元樓門口,在門邊站了許久,忍不住,還是給她打了電話。
幾分鐘不到,舒棠從家裡跑出來,一見到他,驚喜地撲進他懷裡,踮起腳親他的唇。
“你怎麼陪我過年不提前告訴我?”
她故作生氣地捶了下他的胸口,緊接著把他拉進家門一起吃年夜飯。
她的父母都很開明,她只說他是她男朋友,便輕而易舉地融入了這個家庭。
新年倒計時,舒棠帶他玩仙女棒。
她的目光停留在仙女棒燃起的煙花,湊近他,聲音溫柔似水:
“賀御舟,我知道你有很多事憋在心裡。只要你不說,我不會強迫你開口。”
“但是……”
她頓了頓,側目看向他。
她的眼眸裡只有他,明亮澄澈,如同一眼清冽的泉,盪滌他的靈魂。
“但是,我也想做你的家人,你的依賴,被你依靠。”
“家人比戀人更穩固。”
“賀御舟,你把我當你的家人,好嗎?”
那一晚,她雖什麼都不知道,可彷彿與他有心靈感應一般,懂他的痛苦,他的孤獨,他的脆弱……
她用她最溫柔的方式,給予他救贖,彌補他心裡空白的缺口。
賀御舟回憶著,一幅幅畫面如過眼雲煙消散,他的心口愈來愈疼,好像扎進了一把利刃,剜心鑽骨,靈魂撕裂,滴血……
他痛苦地閉上雙眼,打碎的玻璃碎片,用力攥在手裡,強烈的生理性疼痛讓他的情緒稍稍平復……
為什麼。
說要做他家人的是她。
說要分手,不想再和他有任何交集的人也是她。
她親手把他從深淵中拉出來,又親手將他送回地獄。
鮮血淋漓,染紅了賀御舟手裡的玻璃碎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