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阮府。
春風結喜，向來沉悶的阮府掛上了彩燈籠，門口的家丁張望了一夜，像是在等什麼人。
阮老爺下了早朝，著急忙慌的換了常服，眼巴巴的望著不遠處的馬車。
平妻小林氏也撫著頭髮出來，身上珠翠帶了不少，走起來叮鈴哐啷的響。
她輕聲嘟囔：“這小蹄子居然找回來了，也不知道這三年去哪裡浪蕩了。”
丫鬟春兒附和：“是啊，她都消失了三年，現在才回來，要我說，當初指不定是跟哪個男人跑了才不肯回來的。”
小林氏掩嘴笑：“我想也是，不愧是小門戶的女兒教出來的孩子，真是不知檢點。”
這會兒傳來陣陣馬蹄聲。
小林氏輕咳一聲，不再說閒話。
“老爺！人來了！”
一輛馬車緩緩駛過來，左右兩旁的家丁都迎了上去。
陳氏牽著她的手：“秋姑，我們到家了。”
秋娘看著這陣仗，心中難免有些怯意，低著頭不敢見人。
“秋姑！你真是我的秋姑？”
阮老爺兩鬢斑白，官場上雷厲風行的他看見秋娘後竟情不自禁的落了兩行清淚。
秋娘抖了抖雙唇：“爹爹，是我。”
阮老爺又是好一頓哽咽：“秋姑，這三年你去哪了？”
“……”
秋娘只是沉默不言。
陳氏打了圓場：“老爺，咱們的秋姑長大了，也有自己的小秘密了。”
阮老爺一聲嘆息，也沒再多問。
“人回來就好。”
阮老爺又吩咐下人：“去叫廚房再去做幾道肉菜，好好給秋姑補補。”
小林氏這時候也迎了上去，假裝慈愛的看著她：
“這就是三哥常唸叨的秋姑吧。”
秋娘怯怯頷首：“母親。”
來京都的路上，陳氏教導過她，小林氏是平妻，按照禮數，她也應該稱她一聲母親。
小林氏臉色微霽：“我可不記得我生過你這般大的孩子……”
“你還是按照禮數，喚我一聲林夫人吧。”
陳氏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秋姑，叫林夫人。”
秋娘看了一眼阮父，見他並沒什麼反應，也就順從的喊了：“林夫人。”
小林氏得意的笑了，她順手挽起阮老爺的臂彎，似乎是在宣誓主權。
陳氏神色暗淡，但什麼也沒說。
–
用膳的時候。
小林氏又笑著過來敬酒：“我方才差點忘了，我還有見面禮給秋姑。”
她遞上來一個鐲子。
這鐲子色澤飽滿，翠綠透亮，是個上等的好鐲子，但就是小了些。
秋娘道謝：“多謝林夫人。”
“別客氣，往後都是一家人，我這又生了個兒子，你以後若是嫁的好，可要多多照顧你弟弟些。”
秋娘垂眸：“好……”
她這次聽懂了，小林氏表面是在恭維她，實則暗地裡在炫耀自己生了兒子。
看來這三年，阿孃過的不太好。
小林氏又給她倒了一盞清酒。
秋娘推拒：“林夫人，我不能喝酒。”
小林氏故作驚訝：“怎麼？你還不給我面子了？”
“……”秋娘為難的看向爹爹。
阮姥爺卻說：“秋姑，喝一點沒事。”
陳氏慌忙站起來：“她不能喝的，她從小身子就不好，一喝酒身上便起紅疹子，我來替她喝吧。”
她伸手去拿酒杯，卻被小林氏擋住。
“主君都讓她喝點，陳夫人這是什麼意思？以為我要害她？”
小林氏語氣咄咄逼人。
飯桌的氣氛變得尷尬，秋娘垂眸拿起酒杯，她忽然笑道：
“娘，爹說的對，喝一點沒事。”
秋娘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強烈的辣味充斥上頭，她忍不住嗆了出來：“咳咳……！”
陳氏趕緊給她拍背：“秋姑，你沒事吧？”
“咳…我沒事。”
小林氏掩嘴笑，心中止不住的得意。
她又給春兒使了個眼色。
春兒上前挑釁說：
“姑娘，我們夫人給你的鐲子怎麼不戴上，是看不上我們夫人嗎？”
秋娘抿唇：“沒有。”
她拿起鐲子想嘗試直接戴上去，但因為尺寸太小了，怎麼都戴不上去，只能無奈放下來。
這分明就是小孩的鐲子。
小林氏表面上是給她難堪，實則就是在給她娘難堪。
秋娘只好如實說：“夫人，這鐲子小了，我戴不上。”
丫鬟春兒卻撲哧笑出聲。
“當真是小門戶養出來的，胳膊肘子竟這麼粗，別家貴女都能戴上，偏生就你戴不上。”
小林氏呵斥：“春兒！不得無禮！”
春兒掩笑閉嘴。
小林氏又笑說：“我家春兒不懂規矩，你別見怪。”
“這鐲子倒的確是我的錯，我不曉得你有這般豐滿，改日我叫師傅再去打一個鐲子，叫他打粗些，好合你的尺寸。”
秋娘看著自己如甘蔗般細的手腕。
她雖然軟弱，但也不喜歡別人太欺負自己。
秋娘又抬眸看了小林氏一眼，眸中審視讓小林氏忍不住別開了眼。
這小蹄子居然敢瞪我！
“我倒的確是豐滿些，沒有夫人這般消瘦。”
秋娘話鋒突轉：“不如夫人戴上鐲子給我瞧一瞧，我這個鄉下來的村姑也好見識下京都貴女的‘細藕’。”
她將鐲子還給小林氏，‘細藕’二字咬字格外清晰。
小林氏並沒有接過鐲子，“……”
秋娘催促道：“夫人怎麼不戴？我瞧這鐲子色澤翠綠，剛好襯夫人的衣裳。”
“該不會是看不上我這鄉下來的丫頭，不肯給我觀賞吧。”
這話她原封不動的還給小林氏。
氣氛在此刻僵住。
小林氏是拿起鐲子也不是，放下鐲子也不是。
阮老爺給女兒打圓場：“你就戴上給秋姑看看吧。”
他不懂女子間的彎彎繞繞。
小林氏的臉色崩的很難看，但主君都這麼說了，她只好拿起鐲子想套進去，卻使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沒戴上。
秋娘也笑了：“原來夫人也戴不上，那我就好受多了。”
言外之意。
你胳膊也粗。
小林氏眼神憤恨的看向她，指尖死死的掐在掌心，
果然是鄉下來的惡婆子，竟然敢戲弄她！
春兒跳出來護主：“你個賤人什麼身份！竟然敢這麼戲弄我家夫人！”
“我家姑娘可是永昌伯爵府的嫡女！你家能上尚書也全仰仗了我家老伯爵！”
此話一齣。
阮老爺的臉色瞬間難看至極。
秋娘故作詫異：“夫人，這丫鬟怎麼能這麼說話…？”
“你若不會管教，送到我屋頭來，我替你管教幾日。”
小林氏險些破口大罵：“你好大的膽子——！”
——你算什麼東西，也敢管教我的丫頭。
飯桌上阮老爺一拍桌子：“吃飯！”
男人顯然有了怒意。
小林氏只好悻悻的閉上嘴，滿眼不甘的看著秋娘。
給我等著。
讓我不快活的人，我定不會讓你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