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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瑞雪略通醫理,驗了那湯碗裡的藥渣:“這確為絕子湯。”

“那徐更衣來得突然,要是在聽雨閣有個三長兩短,栽贓給您可怎麼好?”

祥雲不住地拍著胸口,臉都嚇白了,不認同道,“滿宮都對她深惡痛絕,一個背信棄主的人,定是滿嘴謊言,您何必讓她進來?”

“人在生死存亡關頭是急需抓住一棵救命稻草的,無關乎她是誰。”

“我倒是欣賞她破釜沉舟的勇氣。”

江赴月笑著拈了圍棋罐裡的一顆黑子,把玩在掌心,“偏聽則暗,兼聽則明,你我皆非當事人,怎知一定是她背叛在先?”

祥雲眨巴著眼。

瑞雪淡笑:“這後宮中,眾人聽風就是雨的事還少嗎?”

“眼見為實耳聽為虛,有時候,這眼見都未必為實呢。”

“就是不知她所說的幾分真。”

江赴月只笑:“六宮之中,誰還願意冒這個風險得罪儷貴妃接濟她?我今日開了這個門,她一定會盡全力抓住我的信任。”

“至於真假麼,我只信五分。”

……

月上柳梢,皎潔的光輝給角樓鍍上了一層清冷晶瑩,靜謐又柔和。

遠遠望去,一個身穿輕柔縵紗銀白襦裙的女子背影嫋娜,腳踩在硃紅摺梯上,一手握著摺梯,一手捏著樹枝,似在夠戳著梧桐樹上的什麼。

因李承璟晚上要來,江赴月換了一襲俏皮靈動的齊胸紗裙,胸口處的冰藍蝴蝶結隨風飄蕩,上半身是白粉相間的兔毛小襖褂,毛茸茸的如一隻小白兔般活潑可愛。

人都是有刻板印象的,譬如一提到將門之女便會下意識默認此女豪邁粗鄙,書香門第之女會覺得安靜多才。

侍寢第一日她在李承璟面前自薦懂觀星卜卦,已經吊足了他的好奇和探索欲;

而她今日“遺落”在湖心亭那疊臨摹的山水畫,李承璟現在對她的印象必定多了層有才情又痴情的印象。

一旦有了這種固有思想,他今夜撞破她的另一面才會更覺意外和驚喜。

反差感,才是構成致命吸引的東西。

她要塑造一個人設,再打破,不斷顛覆重塑,讓李承璟對她永遠保持新奇猜不透的新鮮感。

“主子,這太危險了,您快下來!”

“這些小事交給奴婢們來做就行了,您可千萬仔細著腳下啊!”

“……”

底下的丫鬟太監圍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紛紛擔憂地望著雲梯上的人。

江赴月探過半邊身子用枝杈艱難撥開高處的一片枝椏,見那腿受傷絆住的麻雀沒了阻礙,不禁展露笑顏,還大大咧咧地安慰起了宮人:“無妨,我救它下來。”

小福子急得趕忙伸出手,在樹下做好接扶的準備。

屋外暗黃的宮燈搖晃了兩下,將幾道攢動趨近的黑影映得顯眼了幾分。

“皇上駕到——”

門外內監的通報聲響起,江赴月彷彿被嚇了一跳,腳底一滑,身子重心不穩向後栽去。

千鈞一髮之際,就在她的驚叫欲衝破喉嚨時,她牢牢跌入一人寬闊有力的臂彎中。

那人小臂肌肉緊實蟠扎,胸膛溫熱堅硬,江赴月驚愕回眸,撞上李承璟炙熱幽深的視線。

“皇上……?”

“怎麼這般不小心。”

“嬪妾是看著右腿受傷的麻雀被壓住了腿動彈不得,想幫它一把,喏,皇上您看!”

江赴月雙手掬著那隻瘦弱的棕褐小麻雀,心疼地撫了撫它的腦袋,“莫急,我稍後就給你上藥包紮。”

她本就膚色白皙,此刻春寒料峭,被夜風一吹,兩腮泛起了潮紅,微醺迷離,如草叢上天真無害的小白兔。

配上這軟毛馬褂,更是嬌憨軟糯。

他竟不知,江氏還有這樣活潑率真的一面。

李承璟瞳色漸深,扣著腰將她打橫抱起,朝內殿走去,並不放人:“這些瑣事,交由宮人去照料便可。”

他來一趟她宮裡,顯然不希望她的時間分在旁的事情上面。

江赴月心底明鏡似的:

他今晚過來,一是履她精準預言了天氣的約;二來,是來探她的底。

白天她和梁貴嬪的衝突必定引起了李承璟對她的懷疑,在發現她冒失遺落在湖心亭的畫卷後,疑心褪了大半,而今晚目睹她險些從高處跌落,才是真正讓他剔除疑心的根本。

畢竟,一個天真純善到捨身救麻雀,連自己性命都能不顧的人,如何會去害人?

而示弱,又能夠激起男人的保護欲和英雄主義情懷,所以她那一摔,看似是無心之舉,卻是實打實地摔到了李承璟的心裡。

一切的舉措,沒有半分累贅,一來賦能了她這顆準棋子“乖順本分”的形象,二來,激起了李承璟的對她的男女之情。

進了寢殿,面如冠玉的男人一身墨紫蟒袍,腰間玉璜環佩清貴,將她在暖座上放下後,指腹輕輕摩挲著她的耳根:“喜歡丹青?”

瞥見王喜將那疊她遺落的宣紙呈了上來,江赴月“呀”了一聲,一拍腦袋,一副笨蛋美人的模樣:

“是,嬪妾傾慕陛下已久,聽聞陛下丹青、書法、撫琴、射御無一不精,嬪妾想著,若是能得陛下十分之一的神韻就好了……”

“此事不難。朕會一一教你。”

對於她眼中亮晶晶的憧憬之色,李承璟很是受用,摩挲了一下拇指的扳指。

這個細微的動作入眼,汪德順即刻領人呈著顏料和宣紙入殿,在案前鋪陳開後低頭退下。

“過來。”

李承璟喜靜,偌大的內殿只剩兩人,泛著檀香的雕花銅爐青煙徐徐上升,寧神淡雅。

瞧著須臾功夫男人便撂下了筆,江赴月好奇地湊近一看,耳根霎時一紅。

捂住雙眼正欲逃離,就被男人一把抓住。

李承璟摟著她,拉開她遮眼的柔荑,將嬌軀抵在案前,咬著她殷紅的耳垂沉聲道:“像嗎?”

江赴月耳根微粉,下唇咬得發白。

名貴的宣紙上,面孔豔若桃李被壓在軒窗前的妙齡少女,不是別人,正是她自己!

寥寥幾筆,卻將她雪山璞玉般的脖頸、窈窕曼妙的身段勾勒得純火爐青。

清嫵明麗的面孔,那眼角眉梢含羞帶媚的秋波,烏瞳流澤,纖美的腿部曲線足以讓任何一個男人血脈賁張。

“如此美人,朕合該將這幅畫掛於寢殿,只供朕一人欣賞。”

李承璟撥弄著拇指上的玉扳指,視線幽灼。

“……皇上再這般戲弄嬪妾,嬪妾便撂挑子不學了。”江赴月眼皮一翻,嬌嗔。

李承璟悶笑一聲。

這宮裡,也是頭一回有人敢對他翻白眼。

內心沉寂已久的幽潭被暈盪開一圈微妙的漣漪。

他將畫軸攏起,差人拿來一本宋清正大師的筆觸技法書,專注地教她山水畫。

江赴月領悟得很快,色感很準,只是一些細節的暈染,不得章法。

她蘸著顏料,正凝神思索在哪潑墨鋪染,在哪淺淡一筆時,手就被握住了。

男人指骨修長,手背上青色筋脈隱現,裹著她的手背,提筆。

第一筆,群峰綿巒,楓林盡染;第二筆,濃淡相宜;第三筆,崇山峻嶺起伏顧盼,虛實相生。

待李承璟教習完她作畫,已是兩個時辰後。

人對自己親手栽培的東西,總是會格外上心,上心著上心著,就會習慣成自然。

她和李承璟的關係絕不能僅憑稀薄的情愛維繫;

她需潛移默化讓李承璟將他們的關係定位從帝妃慢慢轉移到師生、友人、知己、情人……

甚至是共患難的戰友上。

很快,紅燭芯被宮人剪去。

李承璟託著她的後腰,帷幔之下,極盡肆虐地開疆拓土。

……

這夜,李承璟還是未盡褪寢衣。

在床笫之事上,他似乎格外喜歡幽暗的環境,衣冠楚楚地主宰著她的一切。

一次或許是情趣,可次次如此,江赴月敏銳地嗅到了一分隱秘的不尋常。

他身上莫非是有什麼可怖的疤痕,不想被人看到,才不寬衣?

她這便芙蓉帳裡紅被翻浪,禁足的梁貴嬪卻是一派孤寂淒涼。

西霜殿燈火通明,梁貴嬪一襲敦煌七彩鎏金裙,不知疲憊地翹指跳了一遍又一遍的霓裳羽衣舞,終於體力不支摔倒在地。

“外面什麼聲音?吵得本宮頭疼!”

“彩萍,給本宮攆出去!”

“娘娘,哪來的聲音?您莫不是幻聽了?”

“我且問你,陛下今晚去了誰那兒?”

彩萍欲言又止,眼中劃過一抹烏雲,“娘娘,皇上今晚……又留宿在了聽雨閣。”

鏘的一聲,梁貴嬪砸了手中的銅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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