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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永昭四年,二月十四。

“大小姐,雲麾大將軍通敵叛國,勾結北晉,被陛下賜五馬分屍,已於宣武門外斬首示眾!”

策馬行至忠國公府一身銀甲的人英姿颯爽,赤襟斗篷獵獵飛揚。

江赴月猛一拉韁繩,馬聲嘶吼,掌心瞬間沁出血色。

今日是她的十七歲生辰,她的嫡兄江懷壁約好陪她賞花燈逛市井,一早便請旨休沐。

這會兄長遲遲未至,她原以為怕是這會還在趕回京的路上,孰料宮中傳來急報。

無人得知,沛國公府的嫡女竟女扮男裝,出征沙場。

短短一年,她便替永昭帝平反榆州,驅逐韃虜,連攻五城,從無敗績。

而她的哥哥更是皇帝的左膀右臂,年僅二十五,已然官拜從三品雲麾將軍,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江懷璧文韜武略,並無武將的粗野,相反容貌溫潤如玉,秉性高潔,謝庭蘭玉,是國公府唯一將她捧在手心的親人。

他那樣的人,豈會叛國?!

一輛富麗堂皇的馬車停下,轎輦帷幔被層疊掀起,出來的一身妃色大氅滿頭珠翠的來人,不是別人,正是頂替她入宮的庶妹,當今聖上的寵妃——江妃。

江蘊蓉和她並無血親關係,原姓劉,乃二嫁到江家的柳氏和前夫之女。

睨見江赴月眸中掠過的驚愕,江蘊蓉戴著護甲的玉手輕抬,示意侍婢把手中略大的檀木盒呈上。

“本宮的好姐姐,這是兄長託本宮轉交給你的生辰禮。”

“還不快打開看看,是不是你心儀之物?”

瑞雪眼中劃過一絲戒備,並不敢接。

祥雲則膽戰心驚替江赴月接過檀木盒,甫一揭開蓋子,嚇得失聲尖叫。

裡面赫然是一顆血淋淋死不瞑目的項上人頭!

——哥哥的。

江赴月目眥欲裂,眼前如有血光潑開,幾欲站立不穩,五臟六腑都在震顫。

江蘊蓉非但沒惱怒,還勾唇攤開太監手裡的聖旨在她面前:

“陛下還說了,念在江家祖上救駕先帝有功,留九族活口。”

反應過來的剎那,已然扼住了眼前人的脖頸:“——江家滿門忠烈,祖父鎮國公為護先帝戰死沙場,兄長為了君王鞠躬盡瘁,豈會做出此等大不韙之事?!

“因為,他根本就不曾通敵叛國。”

江蘊蓉湊近她耳邊,笑得如一條吐著猩紅信子的毒蛇,“而是覬、覦、皇、妃。”

“他膽大包天,竟敢妄想瑤華宮的貴妃娘娘,陛下為了皇家顏面,才擬了一道掩人耳目的聖旨將他賜死。”

沒人比她更瞭解江懷璧的為人,清心寡慾,謙謙君子,二十五年來孑然一身,常年征戰在外,別說妻妾,身邊連個雌性生物都沒有。

除非……栽贓陷害。

她每次想給哥哥介紹那些名門貴女,他就一臉無奈又寵溺地捏了把她的臉:“就你鬼靈精,莫非是盼著哥哥給你找個嫂子不成?”

她自是搖頭,男人就光風霽月地笑了,撩過她的髮絲撥至耳後,嘆息一聲:“哥哥還並無娶妻之心。”

“兄長死後,你頂著我的名號,又豈會不被牽連?”

江赴月冷笑,“你還能得寵多久?”

江蘊蓉微仰下巴,面帶嘲諷地得意勾唇,“哪怕陛下從未寵幸過我又如何?我告發有功,陛下特意封我為淑妃,下月便舉辦冊封禮。”

“而你兄長死後,名字被族譜除名,終生入不了祠堂,父親也能安然扶我娘為續絃夫人,不必再顧慮其他。”

“你放心,頂著你這層嫡女的身份,我定會好好活著,當上皇后,你和你哥死了以後,就能下去和短命的江夫人團聚了。”

“而我們一家三口,會多給你們燒點紙錢的。”

她說著,緩緩從胸口摸出一把鋒利的匕首。

江赴月霍然抽出案上佩劍,寒光凜凜的刀鋒直指她的脖頸:“我看誰敢?!”

“江氏庶女抗旨不遵,夥同其兄通敵叛國,證據確鑿,來人,給本宮把她拿下,格殺勿論!”

話音剛落,江赴月便被層疊候命的官兵一箭穿心,射殺跪地,“噗”地噴出一大口血霧。

“大小姐,這是江大將軍三日前託我給您親手製的生辰賀禮,他怕您等候不及,特——”

管事嬤嬤匆忙踏來,見到一地血漬和狼藉,驚恐失聲,“……大小姐!!?”

江赴月匍匐在地,渾身是血地跪在石階上,手捧著江沉璧屍首的木盒,驚駭欲絕地望著嬤嬤手中的梨花木匣子骨碌碌滾落在地,一把精巧鋒利的穿雲弩隨之掉落。

是了,這世上沒人再比哥哥更瞭解她,她素愛冷兵器,三年前便在鬧市上心儀這把上好弩箭。

可那弩當時被人先一步花重金買走,哥哥居然親手雕制了足足三年,給她打製了一副一模一樣的絕品。

江懷璧是多算無遺策細緻妥帖的一個人,就連生辰禮物都提前備好,如今哪怕人已亡,賀禮卻從未遲到。

她活了十七年,就收到了十七樣他送的生辰禮。

十七載相依為命,在府中遭盡白眼的日子裡,是江懷璧將她拉扯大,長兄如父亦如母,她如今的一切才學成就皆拜他所賜。

就連她的閨名,亦是八歲的江懷璧所取——

“江河赴海何辭遠,鷹隼掠天豈懼高。”

“後宅和庭院絕非你的歸處,你本是一隻翱翔於天際的海東青。”

他溫柔沉斂,極有遠見,當別的閨閣女兒都在被迫學女工時,她卻饒有興致看著兵書時政學起了謀略,舞刀弄槍極為颯爽。

江懷璧不僅不反對,還親自教她射御佈陣,從不會強迫她做不喜歡做的事。

每當有人說她一女子整天舞刀弄槍成何體統,小心嫁不出去時,他都一笑了之:“月兒,你記住,我唯願你此生活得暢快淋漓,實現自己的抱負,快樂恣意。”

“從來沒有女子一定要嫁人的道理。”

“便是不嫁又何妨?兄長養你一輩子。”

可如今,他食言了。

她的十七歲生辰,成了他的祭日。

“哥哥——!!!!!”

江赴月淚流滿面地雙手抱著早已沒了氣息的俊朗男子頭顱,痛不欲生地嘶吼,弓起背形成一道屏障,將他護在懷裡。

數道箭矢破空而來,襲向她單薄的脊背。

萬箭穿心的劇痛,模糊了她的意志。

失去意識之前,她胸腔一片滔天的恨意,只想把江蘊蓉和瑤華宮那位主謀拖向地獄血海,啖其肉剖其骨,永世不得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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