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婆子對視一眼,頓時諱莫如深。
原來只是意外撞上了個長得像的,為解侯府之急,不過片刻夫人便已經想好怎麼拿話唬那小丫頭了。
劉媽媽心道,連我都騙過了!
武寧侯突然回頭:“今日的事……”
兩個婆子連忙躬身:“絕不敢洩露半句,若傳出去,叫老婆子爛嘴爛手,兒孫都不得好報!”
武寧侯“嗯”了聲,又對楚珍道:“接著回去扮你的慈母吧,該叮囑的話要叮囑透了。”
他抬了抬下巴:“我看她一副丫鬟打扮,難免小家子氣。別去了郡王府上得罪了人,到時候一樣要怪我武寧侯府教導無方。”
楚珍語氣不虞:“知道了。”
她帶著人往回走,一邊走一邊吩咐:“等婚宴過後,若有誰府上遣人來問,便說從未見過有這樣一個丫鬟。”
想來一個丫鬟,也無人會在意。
*
程念影自己脫了衣裳,小心翼翼地將貼身帶的所有物件一應藏入匣中。
匣子是丫鬟剛送來的,說裡頭是夫人給她準備的體己錢。
匣子外還掛了把小鎖,藏東西正好。
黃花梨的,兩面各雕喜上眉梢和麒麟送子。很是精巧的玩意兒。
沒擁有過什麼好東西的程念影,愛不釋手地摸了兩下,才由丫鬟們按著梳頭、梳妝,一切都匆匆忙忙。
“好了好了,快將蓋頭蓋上。”
丫鬟們七手八腳的將程念影扶出門。
“公子!這裡。”丫鬟們招呼道。
程念影什麼也看不見,垂下視線,只能看見一雙雲靴。
“姐姐,我送你出閣。”雲靴的主人說完,轉過身去將她背了起來。
做侯府的嫡女真好。
住很大的屋子,有爹有娘,連出嫁也是被親人揹出去的。
程念影所在的殺手組織里,哪有“出嫁”二字?要麼便死了,要麼便被賣了。
“姐姐別怕。”雲靴的主人又低聲哄了句。
而後一步一步,穩穩當當地將程念影送上了轎子。
這侯府公子並未立即離去,而是隔著轎子哽咽道:“姐姐保重。”
楚珍踩著臺階下來,將兒子推到一旁。
隨後衝迎親的隊伍心驚膽戰地擠出個笑容,解釋道:“姐弟情深,有幾分不捨。”
從郡王府來的迎親隊伍,足排出整條街市那麼長。
因皇帝特地有令,所用的車駕,以及隨行的宮人、樂師、侍衛也都逾了郡王府的規制,實在氣派非凡。
可見皇帝對這樁婚事的看重。
只是郡王病重,今日便是由他的堂弟,傅瑞明代為迎親。
傅瑞明在侍衛親軍司供職,正兒八經的天子親信。
他連馬都沒有下,口氣冰冷道:“無妨,若有什麼話儘快說了就是。”
楚珍哪裡還敢再說什麼話?
心道做丫鬟的應該最懂規矩才是,乾脆一擺手:“起轎吧。”
此時轎旁的簾子卻是被程念影從裡頭掀了起來。
她伸出手:“匣子給我自己抱著。”
楚珍愣了下:“快,快給姑娘。”
程念影將匣子重新抱在懷中,安心萬分,抵著轎壁便歇息起來。
卻不知外頭傅瑞明盯著轎子多看了一眼。
這侯府嫡女倒也沒有傳聞中那樣不情願。
傅瑞明朝宮人使了個眼色。
宮人立即高唱:“起轎!”
隨即奏樂聲響,金銀紙花高高拋起再落下,隊伍便就此啟程了。
*
郡王府。
皇帝從抄手遊廊一路走來,滿院的奴僕匆匆行禮不及。
“今日郡王如何了?”他一邊問,一邊進到房內。
嬤嬤躬著腰回道:“好些了。”
“總說好些了,卻連拜堂都拜不成。今日大好的日子,獨他這個主人嘗不到這份熱鬧。”皇帝面上皺紋深深,重重一嘆,“都怪朕啊!”
“陛下無事便好,要怪該怪刺客,豈有臣子向陛下問罪的道理?”屏風後傳來一道聲音。
雖氣虛,但仍掩不住其聲如金石。
皇帝聞聲快步拐了進去:“懷晏,你醒了?”
丹朔郡王大名傅翊,字懷晏。
丹,為赤誠。朔,有初始,獨佔鰲頭之意。
皇帝當初為他起這樣的封號,可見其地位。
“是,總要去見一面新娘。”丹朔郡王應了聲。
只見他倚坐榻上,已然換好了婚服。
其人正如名一般,可謂是將世間美好詞彙集於一身,生得俊美無儔,軒然霞舉。
且其才能卓越,善理政事,近年來越發處尊居顯。
若非因救駕重傷,哪裡輪得到武寧侯府來攀這門親?
皇帝沉聲道:“武寧侯的女兒是差了些。但武寧侯夫人育有四子一女,子嗣充盈。她的胞妹,養育孩子也很是了得。朕想著這一脈相承的,也好能早日為你延綿子嗣啊。”
“臣明白陛下的良苦用心。”傅翊露出標準的笑容。
“那便好,那便好。”皇帝放鬆下來,“今日朕替你主持了婚宴,你且好生養病吧。”
他命人放下帶來的名貴藥材,這才離開。
等皇帝走遠,傅翊的心腹才來到他跟前,面上難掩驚駭道:“主子,這侯府嫡女不該死在閨房裡了嗎?怎麼還是送嫁到郡王府上來了?”
傅翊掩唇輕咳一聲,面上神情溫和,但眼底盡是漠然之色。
“既然來了,那便留著吧。郡王妃的位置總要有個人佔著。”
心腹眉頭皺起:“可這武寧侯的女兒,心中卻裝著別的男人……”
“不讓她出府,又能翻出什麼花來?”傅翊語氣淡淡,“等她拜完堂進了房再來告訴我。”
“是。”
前頭皇帝在主位落了座,程念影也被扶著來到了堂前。
丹朔郡王畢竟只是病了,而非死了。
堂弟傅瑞明能代他迎親,卻不能代他拜堂。
於是只有程念影一人捉著紅綢,乖乖先敬了天地。
“二拜天子。”賓相唱道。
天子?便是皇帝了?
程念影於蓋頭下眨了眨眼,而後深深拜下。
她是草芥,是官府通緝的對象,卻不成想竟有幸拜見皇帝!從前想都不敢想。
這婚事一定是很了不得的。
算是極極極好的吧!
那將來等侯府嫡女好了,她便還給她吧。
嗯,她呢……不論侯府與她是不是親人,能給她些銀錢也是好的。她便能從組織里為自己贖身了。
程念影心想著,也算是有新奔頭了!
於是高高興興地轉過身,在賓相的唱喝聲中,對著空氣完成了“夫妻對拜”。
皇帝滿意地看她直起腰,雖說身形纖瘦些,但瞧著很有朝氣。
皇帝開了口:“賞。”
“陛下賞賜,金十錠,如意二柄,天華錦、花蝶雜寶錦各四,銀鼠一百張……”
程念影聽著那長長的唱詞,攥了攥手指。
這些東西該歸誰呢?
要是能歸她就好了。
等內侍終於唸完,一邊的嬤嬤按著程念影謝了恩,然後幾個宮人一起湧上來,連忙將她扶走了。
“郡王妃請坐這裡。”嬤嬤將她按在凳子上,又囑咐她,“郡王未到,蓋頭揭不得。”
做殺手,程念影學到最多的便是忍耐。
於是她乖乖點了下頭。
嬤嬤滿意一笑:“還請郡王妃在此地等候。”
然後便帶著其餘人退了出去。
等?等那個郡王來?
程念影很餓了。
好在她一向耐餓,舔舔唇,便發愁起另一件事來。
她待會兒要替侯府的嫡女與郡王洞房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