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進村,迎面就碰上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狗屁帽子、粗布棉衣、扭襠褲子,標準的農村人打扮。
唯一不協調的是他腳下的棉鞋,不是耐操的旱澇英雄鞋,而是厚實暖和的東北巫路。
這種棉鞋不算太貴,可能也就一兩塊錢,卻也不是普通農民能買得起的。
孫寶根,劉家所在的一隊生產隊長。
劉根來前身之所以病倒,一半是自己傻,一半是這傢伙坑的。
明知道天要下雨,還安排他去送糞,說什麼半大小子想拿整勞力的工分就得比別人多幹,要不就老老實實拿一半工分。
遠遠的,孫寶根一見劉根來手裡的魚,兩眼頓時一亮,立刻邁著大步迎了上來,兩眼始終盯著那串魚,看都不看劉根來。
“這麼多魚,哪兒弄的?”
“村口河裡抓的。”
劉根來隨口應了一句,腳步沒停,想要繞過孫寶根。
孫寶根一把抓住了劉根來肩膀,“你等等。”
“你有事兒?”劉根來腳下發虛,差點被他帶倒,頓時有些氣惱。
“這些魚真是你從村口河裡抓的?”孫寶根終於把眼睛從魚上移開,看向劉根來。
“這不廢話嗎?我不抓,魚能自己蹦上岸?”劉根來沒好氣的把孫寶根的手扒拉開。
“是從村口河裡抓的就好。”
孫寶根順勢背起了手,挺著胸口踱了幾步。
“河是集體的,河裡的魚自然也是集體的,你抓了集體的魚就得交公,把魚給我拿過來吧,我替你上交。”
臥槽!
你一個小小生產隊的隊長,連村幹部都算不上,竟然擺起了官威。
這大尾巴狼裝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多大的領導呢!
劉根來想損這傢伙幾句,又一想家裡的處境,便將怒火壓了下來。
“孫哥,你想要這些魚?”
“胡……胡說,我是要替你上交隊裡,怎麼成我想要了?”
孫寶根沒想到劉根來把話說的這麼直接,差點沒反應過來。
“你想要就用糧食換,糧食現在比魚貴,我也不多跟你要,這些魚差不多有八斤,我只要你四斤棒子麵,不多吧!”
所謂的棒子麵就是玉米帶著玉米芯一塊磨成的麵粉,純玉米含量連一半都不到。
如果劉根來要的是四斤玉米麵,那的確有點多,可要四斤棒子麵,那就是公道價了。
至於為啥要用八斤魚換四斤棒子麵,原因很簡單,八斤魚一頓就吃沒了,四斤棒子麵再和點別的做成粥,能讓一家人吃三四天。
“什麼八斤四斤,這些魚是集體的,要直接上交,你想用集體的魚換糧食給自己,咋了,你想佔集體的便宜?”回過神的孫寶根一頂大帽子扣了下來。
“別說這些沒用的,你就說你換不換吧?”劉根來不想跟他多廢話,“你要是捨不得四斤棒子麵,十斤地瓜幹也可以。”
地瓜幹比棒子麵便宜多了,而且那玩意還不頂餓,吃得快拉的也快,劉根來其實是不想要的,可沒辦法,家裡快沒吃的了,能吃到嘴裡的都是好東西。
孫寶根一怔,直眉瞪眼的看著劉根來,好像不認識他一樣。
這小子大病一場,怎麼性子也變了?
要在以前,這麼嚇唬,他早就慫了,可現在,他鎮定的哪兒像個才十五歲的半大孩子?
“孫哥,你要答應就快點,你要不答應,我可走了。”
劉根來湊到孫寶根耳邊,又加了一把火,“這會兒都在吃飯,街裡還沒人,你再磨嘰一會兒,保不準就有吃完飯的人出來溜達,被別人看到了,這些魚就不一定是你的了。”
嶺前村二百來戶,七八百人,想吃魚,又肯拿糧食換的,肯定不止他孫寶根一個。
現在是五九年,三年自然災害的頭一年,還不到最難的時候,並不是所有人都吃不上飯。他們劉家之所以這麼窮,主要是因為前身病了三個多月,耗光了家底兒。
“棒子麵我也不多,最多給你二斤,再加三斤地瓜幹。”
孫寶根收起了白嫖的心思,不再把劉根來當成可以隨便糊弄的小孩。
“五斤地瓜幹。”
“你小子還會獅子大張口?最多四斤。”
“可以,不過,我要把那幾條黃金鯽魚挑出來。”
“你還真是一點虧都不吃。”
孫寶根見黃金鯽魚沒幾條,也就答應了,心裡對劉根來又高看了幾分。
病了一場,腦子變靈光了?
這事兒倒是稀罕。
……
“我的老天爺,你哪兒弄來的魚?”
已經吃完飯,又在洗衣服的二姐見劉根來拎著七八條金黃金黃的鯽魚回家,驚的一陣大呼小叫。
“哇!好多魚,大哥你真厲害!”
“魚,魚,我要吃魚!”
正在劈柴的劉根喜和在一旁撿著蹦出來的柴棍的劉彩霞也被劉根來帶回來的魚驚到了,屁顛屁顛的圍了上來。
“拿去收拾了,咱們做魚湯吃。”
劉根來把魚遞給了劉根喜。
“我也來,我也來,大哥你好厲害,剛出去一會兒就抓了這麼多魚。”
劉根旺提著褲子從茅房裡跑了出來,喊得聲音比誰都大,也不知道他拉完擦屁股沒有。
聽到動靜的劉栓柱和李蘭香也來到了院子,見到劉根來拿回來的魚,比幾個兒女還吃驚。
“誰給你的?”劉栓柱顯然不相信兒子出門這麼一會兒就能抓到魚,第一反應就是別人給的。
“趕緊給人送回去,咱們家欠的人情已經夠多了,可不能再欠了。”李蘭香更直接,甚至還難得的對劉根來板起了臉。
劉根喜劉根旺兩兄弟也停下收拾魚的動作,一會兒看看爹媽,一會兒看看大哥,一會兒又看看魚,滿眼都是糾結。
“魚魚,我要吃魚。”
最小的妹妹劉彩霞不明白髮生了什麼,還在嚷嚷著吃魚。
“這魚是我在村口河裡抓的,不是別人給的,你們就放心吃吧。”
劉根來一邊解釋著,一邊拉過一個木頭做的板凳坐了下來,順手把裝著棒子麵和地瓜乾的破袋子放在腳邊。
這一來一回的,可把他累的夠嗆,再不坐下,都快站不住了。
“你就吹吧!還你抓的,你咋不說魚自己蹦到岸上讓你撿的?”二姐壓根兒不相信劉根來的話,自己這個弟弟有幾斤幾兩,她這個姐姐還能不知道?
劉根來笑了笑,正想著編什麼樣的藉口,李蘭香忽然問道:“根來,你放旁邊的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