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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出獄這日,梁沐恩的心情和往常無異,或是因為期待了太久,所以真的到了這一天,倒覺得平淡了;又或者,如身邊人所言,她本就是個五感缺失感情淡漠之人,不然,怎麼會在本應膽小如鼠的年紀,把四個壯漢砍進了醫院。

走出高牆,前來迎接的是大姐,大姐的肚子比上個月又顯懷了一些,大姐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媽已經在家等著了!給你做了一桌子好飯好菜,都是你愛吃的!我還給你置了幾套新衣裳,都是花色的,我挑了好久的!”

大姐格外叮囑,“你可答應我,回家以後,不能對爸發脾氣,今天是你出來的好日子,也是你成年的生日,我拖朋友在城裡給你買了生日蛋糕,你今天,必須給我高高興興地,知道嗎!”

梁沐恩點著頭,她是開心的,被囚禁了四年,雖說牆內牆外沒什麼特別的不同之處,可細細品來,外面的空氣卻是香甜自由的。

以至於,她開心到,忘了詢問二姐的狀況。

回了家,還是那個小院,還是滿院子的雞鴨鵝屎混雜在一起的味道,四年前是什麼模樣,四年後還是什麼模樣,也不知道這幾年,那些家禽都是誰在餵食。

跨過家門門檻,母親手裡握著樹條,沾著盆裡的水,在她的身上撣來撣去,母親的嘴裡說著一些吉祥話,要她撣掉晦氣,要她重新開始。

直至這一刻,梁沐恩的心情都是極好的,她大步朝著家門走去,喊著二姐梁秋梅的名字,可一聲聲呼喚卻無人回應。

梁沐恩隱隱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她尬笑著回過身,看著大姐和母親,“二姐呢?她出去了嗎?她不是腿腳不能走路嗎……”

梁沐恩忽然心存一絲僥倖,“二姐的腿腳康復啦?”

片刻沉寂過後,母親臉上的笑容逐漸消散。

母親的狀態如似一個逃兵,急匆匆朝著廚房那頭走去,把話語權甩給大姐梁春夏,“你跟沐恩解釋吧,我去把最後一道菜炒了。”

小院裡,梁沐恩定在原地,大姐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一個字。

梁沐恩扭頭朝著偏房走去,那個曾經充滿罪惡與骯髒的小屋,推開門的剎那,屋子裡的一切陳設如舊,木床板比四年前更加斑駁,床板上空無一物,而床板下,放著一把跟當年相似的割草鐮刀。

身後,傳來父親的聲音,“她死了!上個月就死了!病死的!得了髒病,治不好了。”

父親的聲音愈加兇戾,“你二姐就是被你害死的!當年你連著砍了四個人!你二姐為了讓你少坐幾年牢,求著那些受害者原諒,答應給他們賠償金!給醫藥費!你以為她這四年裡,是怎麼償還那些賠償金的?她是因為你!才得了那種髒病!”

一字字一句句,如淬著毒的箭,扎穿梁沐恩的心口,她怎麼都沒想到,當年的那四刀,非但沒有改變二姐的人生,反倒成了害死二姐的致命一擊。

她現在才明白,當年賠償那四個男人的醫藥費和賠償款,依舊是二姐從事那種勾當換來的,而或許,在協商的過程裡,二姐還答應了那四個男人更過分的要求。

她不敢細想,延續下去的每一絲設想,都足以將她摧毀。

梁沐恩轉過身,滿眼漲紅地看著她憎惡至極的父親,仍舊是那張枯瘦如柴的骯髒面孔,貪婪與尖銳,讓她恨不得再一次握起鐮刀。

“你為什麼還讓她做那種事!為什麼!賠償的錢應該你出!是你的錯!是你逼著她毀了自己的人生!那些男人就沒罪嗎?他們才應該坐牢!而你,你是最該死的那個人!”

梁沐恩轉身從床底掏出鐮刀,她大概忘記了這四年裡,她曾如何勸說自己不要衝動行事,她只是覺得,這四年的囚牢之苦,白受了,二姐不應該死,該死的人是父親。

鐮刀揚起的一刻,父親嚇得尿了褲子。

大姐連忙衝上前,喊破了喉嚨,“沐恩!沐恩別犯傻!那四個男人後來也被處罰了,他們也蹲了一段時間的監獄!你二姐是得了病走的,我們沒敢告訴你,就是怕你衝動,而且這件事是你二姐叮囑我們所有人,不讓告訴你的!她就是想讓你在裡面好好表現,早點出來團圓!可是她命短啊!她就差一個月,就差一個月就等到你了……可是她沒有等到……沒有親眼看見已經長大的你……”

大姐拉著梁沐恩的雙手漸漸失去了力氣,她弓著背,眼淚打溼眼眶,渾身發著抖,“上個月中秋節,我帶給你的月餅,就是你二姐親手給你做的,那天我送完月餅回家,你二姐就斷氣在家裡了……她這些年不敢去探望你,就是怕讓你知道,她還在用以前的生活方式,去賺錢還債……”

偏房門外,母親蹲坐在牆邊,幹糙的雙手抹著淚。

外頭的日光正好,飯菜的香氣一如往常那般,飄散在小家的四周,炊煙裊裊,一派祥和,可誰會知曉,這屋子裡,這屋子裡的人與心,都爛透了。

梁沐恩把盈在眼眶的淚,硬生生憋了回去,她終於看清楚了這無力改變的現狀,無法與命運做抗爭的二姐,在她被捕坐牢後,再次成為了父親斂財的工具,而在二姐得了髒病後,父親也未曾帶著二姐去城裡看病。

她也看明白了,一生逆來順受的母親,即便心裡萬般不願,也無法對父親開口說出一個“不”字。

而她那個以為生了兒子,就能在婆家穩固地位的大姐,也早都順從了這愚昧的遊戲規則。

她一介女流,連身邊的人都改變不了,又能改變什麼?整整四年,她什麼都沒改變,當年砍出去的那四刀,沒有解決任何問題,反倒飛回到自己的面前。

可她不認命,少管所裡的四年,她看過的那些書本,明明每一個字都在告訴自己,女子應如高山,女子應當憑著自己的雙手雙腳,登頂,遙望,俯瞰。

她不會讓同樣的錯誤再次重演,她不會再衝動行事,手中的鐮刀,不應是她殺人的兇器,而應成為她斬除前路障礙的工具。

梁沐恩將手中的鐮刀扔到了父親腳邊,父親嚇得連連後退。

她走出偏房,這頓團圓飯她是一口都吃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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