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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時值深秋,涼意漸濃。

雲山縣下了一場秋雨,從前兒個開始沒個停歇。

細雨如絲,密密麻麻從黑壓壓的天際垂下,微風一吹,雨絲整齊的隨風搖擺,像是織機上縱橫的絲線,隨風交織成一塊寬大的雨幕籠罩著整個雲山縣。

雲山縣拱辰門外,離城牆這邊大概一里的地方有幾間低矮的茅草屋。

細雨聲中,其中一間茅草屋裡不時傳出幾聲壓抑的咳嗽聲。

茅草屋低矮,並排又十來間,這裡住著在城裡租不起房子的人家。

茅草屋壓抑,沉悶,勉強遮風擋雨。

俗話說,一場秋雨,一場寒。因著連日下雨的緣故,屋子裡透著一股陰寒。

傳來咳嗽聲的這間茅草屋裡,北邊兒靠牆的土炕上躺著兩個人,一位小婦人,一位小女娘。

小婦人看著二十幾歲,臉龐消瘦,一臉病容,她兩眼無神地望著有些泛潮的屋頂,感覺自己時日無多。

一陣咳意襲來,她用手帕緊緊捂著嘴巴,生生將咳嗽聲悶在胸腔裡,即便她悶得胸口生疼也沒有拿開捂嘴的帕子,就怕這咳嗽聲擾了旁邊小女娘的清夢。

她緩緩扭頭看了一眼旁邊躺著的女娘,鵝蛋般的臉兒雖然消瘦,人卻總是健健康康的,不似她身體羸弱動不動就大病一場。

婦人轉過頭來,閉上了眼睛,暗自在心中問道:

是報應嗎?

為何要報應到她的身上?

她又做錯了什麼?

這幾年來都沒有消散的怒氣引起一陣咳意,她沒有忍住悶悶地咳出聲來。

旁邊的小女娘猛地睜開眼睛,她爬起來,伸手拉著單薄的被子幫旁邊的婦人蓋了蓋。

她用薄被嚴嚴實實地將婦人裹起來後,才微微蹙著眉頭關心道:“阿孃,你又受涼了。”

屋裡黑漆漆一片,睜眼也看不清什麼,婦人還是帶著歉意溫柔一笑,“抱歉,娘吵著惜兒了。”

“阿孃沒有吵到我。”嚴惜邊說邊摸索著下床,她趿拉上鞋子轉頭對婦人說:“阿孃喝些溫水吧,喝些溫水就不咳這麼厲害了,明天我就進城去給你抓藥。”

婦人嚴娘子支撐著胳膊靠牆坐了起來,她咳了兩聲,說:“不用抓藥,過兩天就好了。”

“阿孃又不是郎中,怎麼就知道不吃藥能好?生病了就得吃藥才能好。”嚴惜掀開鍋蓋摸索到裡面的一個小水壺,她用手探了探瓷壺裡的水溫,感覺溫溫的,才摸著給她娘倒了半碗水出來。

“阿孃,水還溫熱著,開來離天亮還早。”

這麼一會兒嚴惜適應了屋裡的黑暗,很是順暢地走到床邊,她說著將碗遞到嚴娘子的手裡。

嚴娘子捧著碗慢慢地將半碗溫熱的水喝下肚,似是一股暖流從喉嚨衝涮而過,喉嚨得到滋潤,那股癢意也消散了。

外面淅淅瀝瀝的雨聲掃了一屋的寧靜,嚴惜穿著單薄的衣衫站在炕沿兒跟前。

一股微風襲來,她感覺到了一絲涼意,不由得伸出雙手環抱住自己。

“夜裡寒涼,你將碗放鍋臺上,快到炕上來。”

嚴娘子將手裡的碗遞出去,嚴惜伸手拿過來,快速轉身小跑著放到炕頭的鍋臺上。

她轉身往回走了幾步脫掉鞋子上炕,迅速爬到嚴娘子身邊坐下。

她伸手抱住她孃的胳膊,將頭輕輕靠在她肩頭撒嬌似的喃喃:“阿孃,咱們手裡有銀子,你別不捨得花錢。你身子養好了,我在陸家做事也能安心。”

小女娘貼心,嚴娘子輕輕嗯了一聲,仰頭閉上眼睛。黑夜裡,一串淚珠從她眼角滑落。

當初一念之間做錯的事,好似已無法挽回。

當初帶著她東奔西跑,再艱難也沒有想過放棄她,便是因為她從小伶俐可人。

可如今,她越長越像那個女人,頂著那樣一張臉日日在她眼前晃悠,她看著心中鬱結。

她不想養她了,便哄著她跟城中的陸家簽了十年年的活契。

她不是個好人,辜負了小女娘的孺慕之情。

夜還長,嚴娘子拉著薄被將嚴惜裹在懷裡,兩個人又沉沉地睡了過去。

翌日一大早,外面天還矇矇亮,嚴惜就起了床,她從荷包裡數出三十文錢,仔細地揣到袖口裡就出了門。

剛走到門口,便發現雨還沒有停,像剛洗過的衣裳,滴答滴答一點點的往下落。

嚴惜仰頭看了看天,灰沉沉的一大片,這雨怕是一時半會兒停不了了。

她轉身回屋拿過門後掛著的一頂破斗笠扣到頭上抱著膀子就鑽進了雨幕裡。

細雨連著下了幾日,將路面都浸透了,更早之前出門的人將泥路踩得稀爛。

嚴惜尋不到下腳的空,索性就踩著爛泥路往前走。

噗呲……噗呲……。

一腳一個泥坑,溼冷的泥水三兩下就將腳上的布鞋浸溼,打溼她光裸的腳,涼意透過皮肉往骨頭裡鑽。

嚴惜顧不了那麼多,她必須早早地給她娘將藥買回來煎上,讓她娘把藥喝到嘴裡才能安心。

因人牙子說,今日午時過後便過來帶著她去陸家。

嚴惜跟城中陸家簽了十年的用工契,她娘說,女娘嫁妝豐厚才能尋個好夫家,她沒有能力給她攢嫁妝銀子,只能讓她自己攢了。

讓她去陸家做工攢些錢兩,十年之後她二十歲,出了府便能找個好人家嫁了。

若是她嫁了人,便不用再跟著她娘東奔西跑了吧?

嚴惜自記事起便跟著她娘到處跑,她們在同一個地方沒有住超過三年的。

因而,她身邊沒有親朋,只有她娘。

她們兩人靠她孃的針線手藝過日子,日子雖然過得緊巴,可是也勉強能度日。

一個月前她們來到雲山縣,她娘去城裡找針線活的時候,碰巧遇到城中大商賈的陸家要買女使。

籤死契活契都可以,她娘便問她要不要去陸家做工,籤十年的活契,陸家給二兩銀子,進府後每月還有九十文的月錢。

嚴惜一直跟著她娘學針線,現在她繡出的帕子拿出去也能賣個八文十文。

她們兩個人掙錢好過她娘一個人,日子慢慢好起來,她想跟在她娘身邊。

可九十文的月錢很吸引人,且人牙子說,以後時間久了,主家還會給漲月錢,因而她便同意過去陸家做十年工。

待十年之後,她從陸家出來便找個夫婿嫁了,帶著她娘過安穩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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