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臺上開始唱《幽閨記》的時候，林蕙起身走到婆母沈氏身後，低聲道：“母親，我想去更衣。”
沈氏最喜歡聽《幽閨記》，尤其是名角兒小鳳春唱的，因此雖皺眉不悅看向林蕙，但因心情好，倒也沒怎麼說她。
只低斥了句：“別亂走動，別衝撞了人！”
“是。”林蕙恭敬應下，帶著丫鬟綠竹一路往外去了。
沈氏分神看了她背影一眼，眉皺得更深了些。
林蕙這個兒媳，即便已經看了三年，沈氏仍是看不順眼。出身低，能力差，性子也綿軟木訥，除了那張臉，一無是處！
可偏偏兒子喜歡。
那麼多閨閣千金他不要，偏認準了林蕙這個老秀才的女兒，還說什麼，林蕙曾救過他的命。
他一個官家公子，何至於要林蕙那麼個女子救命？
無非是被林蕙那狐媚子樣勾了魂，拿來搪塞她的話罷了。
但當初是她親口答應的，只要他能高中狀元，便是他的婚姻大事，也皆由他自己做主。
後來他果真高中，她倒不好反悔了。
沈氏暗歎一聲，不再想這糟心事，收回視線繼續看戲。
林蕙這邊，剛轉過身就忍不住掩唇打了個哈欠。
她這幾日夜夜噩夢，夢見成親三年的丈夫趙承輅不僅養了外室，還和外室生了兒子，且不日就要將那對母子接回府中。
因著連續三晚都夢見，她已經三個晚上沒睡好了。
今兒是婆母沈氏的嫡母——威遠侯府老夫人的六十壽辰，她不得不強撐精神隨沈氏來赴宴。但到此時，她已經疲倦至極，戲臺上人人捧場的小鳳春，她聽著只覺得頭疼。
林蕙想著走遠點，找個安靜地兒好好歇歇腦子。
她嫁給趙承輅已經三年，三年來每逢中秋，過年，以及老夫人壽辰這樣的大日子，她都要隨沈氏前來威遠侯府。
因此出了侯府戲園，她很快在後花園找到處六角涼亭。
如今正是陽春三月，天氣漸暖，花園子裡的桃花梨花也依次盛開，這處既漂亮又安靜，林蕙便在涼亭裡坐下了。
吩咐綠竹兩刻鐘後叫她，林蕙靠著亭柱閉了眼。
雖困的厲害，但一時卻睡不著，因此她不由想起那個噩夢，以及她和趙承輅這三年婚姻。
她原本是有未婚夫的，且就快要成親了。
可誰知成親前夕，那人的父母卻找上她家要退婚，因那人考取了秀才功名，覺得能娶更好的，看不上她了。
女子被退婚，便不是她的錯，也一樣會被人指點笑話。
誰料她正又難過又憤怒之際，趙家卻遣了媒人上門。
她那前未婚夫只是個秀才，但趙家長子趙承輅，時年二十一，卻是當年的新科狀元！
這簡直是天上掉餡餅！
她爹孃高興壞了，她卻覺得惶恐，她和趙承輅太不般配了，不論是兩家的家世，還是此時趙承輅的功名，話說難聽點，她便是給趙承輅做妾都不夠資格，談何做妻？
可趙家是認真求娶。
她爹不捨得拒絕，也不敢拒絕。
而她雖惶恐，卻也找不到拒絕的理由。
於是八抬大轎，鳳冠霞帔，她一個小門小戶的女子，風光大嫁狀元郎！
旁人自是羨慕的，說她命好，飛上枝頭變鳳凰了。
而三年婚姻，甜蜜自是有的，但苦楚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整個趙家，上到公婆，小叔子小姑子，下到裡裡外外幾十口的下人，沒一人能看得起她。
趙承輅也看不起。
新婚伊時，她知道自己配不上他，而想要配得上，須得學習很多。
可跟他說時，他卻想也不想就否決了，讓她別想太多，早日綿延子嗣才是正事，其他的不是她該管的事。
是以，她就被困在了倚綠園，他們夫妻成婚後住的院子。
可就連倚綠園，也不是她管事，管事的是趙承輅的奶嬤嬤吳媽媽。
她不管事，等閒也不能出府，通好人家邀約，除了不得不出面的沈氏會帶著她去，其餘時候邀約根本到不了她手。
她雖是趙承輅明媒正娶的妻子，可卻活的像他的妾。
除了每晚伺候她，她似乎別無用處。
而因為沒有顯赫孃家，沒人做後盾，她想有用也不成。
趙府雖不大，但除了丫鬟綠竹，無一人能聽進去她的話。
或許她的確是無用的，成親三年，她竟只有去年秋裡肚子才有動靜，偏偏孩子還沒滿三個月的時候，又因意外沒了。
所以她才做那個趙承輅養外室，生了外室子的噩夢嗎？
因為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將睡未睡時，林蕙竟又做夢了。
那是一個晚上，趙承輅穿了件石青色長身直裰，似是喝了酒，向來冷肅的臉上泛著紅，他居高臨下站在她面前，語氣一如平常般告訴她，他有外室，外室還生了孩子。
他要將他們接回府。
他語氣平靜，態度理所當然，對她竟沒有半分愧疚！
即便知道是做夢，林蕙也如墜冰窖般，渾身都涼透了。
他怎麼可以這樣對她？
她嫁他雖是高嫁，可卻是他主動求娶，她也不是那等善妒的女子，容不得他身邊有人。
他何至於要偷偷養外室，這般不給她臉？
不僅養了外室，還弄出了外室子，那孩子甚至都三歲了！
要知道，他們成親也才三年啊！
他既然在娶她之前就有了喜歡的女子，又為何要娶她，她不過是小門小戶的女兒，娶她又得不到任何助益。
林蕙想不通，可問他，他卻斥她別胡思亂想。
而他要接那母子回府也只是通知她，並不是跟她商量，和她說完這事的第二天，他就把人接回來了。
三歲的男娃叫趙暄，是他趙承輅的趙。
雖生得不算像他，但卻像極了那外室，曹瑩瑩曹姨娘。
她是他的正妻，曹瑩瑩卻只是外室抬為的姨娘，可不論是曹姨娘還是趙暄，第一次見面，他竟只讓他們站著給她行禮！
林蕙因是高嫁，在趙家的這三年說一句夾著尾巴做人也不為過，可即便是習慣了忍氣吞聲，她也怒了！
趙承輅想幹什麼？
寵妾滅妻嗎？！
“大奶奶！大奶奶您快醒醒啊！”
林蕙正在夢裡氣得咬牙，猛然聽見綠竹在叫她。
兩刻鐘到了嗎？
今兒這樣的日子，她不好久不在沈氏身邊，想到婆母沈氏的冷臉，林蕙忙睜了眼。
然而最先映入眼簾的卻不是綠竹的臉。
最先映入眼簾的，是一雙桃花眼，眼睛彎著，眼底卻沒有笑意，不過眸色深深，似乎藏著什麼她看不懂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