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蕙“騰”地站起身，人也戒備地朝一側挪開了兩步：“周大人，您有事？”
這人名喚周寂嚴，既是趙承輅的同窗，也是他的同科，還是他的——死對頭！
林蕙曾隨趙承輅見過他兩次，而就那僅有的兩次見面，趙承輅就忍不住在她面前罵過周寂嚴，說他是個小人。
成親三年，林蕙很清楚趙承輅，他是個話特別少的人，尤其還是在她面前非議別人，三年來，周寂嚴還是獨一份。
林蕙倒是沒什麼太深感觸，因為趙承輅只罵他是小人，並沒說他做了什麼小人之事，有什麼小人行徑。
不知是不是怕嚇到林蕙，周寂嚴後退一步，但卻是不答反問：“林姑娘做噩夢了？”
林蕙皺眉，她已經嫁給趙承輅三年，外人都叫她一聲趙大奶奶。而她和周寂嚴也並無私交，他怎可叫她林姑娘？
這也太不合規矩了。
林蕙不欲和不規矩的人多說，轉身要走：“周大人若無事，那恕我先走一步。”
周寂嚴沒攔她，只繼續道：“或許是夢到趙承輅養了外室，且那外室還給他生了孩子？”
林蕙大驚，腳步一頓，愕然回頭看向他。
周寂嚴：“他快要接那對母子回去了吧，跟你說了嗎？”
林蕙不語，只仍然震驚地看著周寂嚴。
那只是她的夢，周寂嚴怎麼會知道？
難道那不是夢……
難道趙承輅真養了外室，真要接外室母子回家？
意識到夢可能是真的，林蕙瞬間臉色一白。
不過或許是幾次噩夢已經打了底，她雖然瞬間心痛難忍，但還能在周寂嚴面前勉強保持鎮定，不至於失了最後體面。
“是嗎，竟有這事。”藉由寬大衣袖遮掩，林蕙握拳，用鋒利指尖戳著柔嫩掌心，以痛來提醒自己要笑，“我倒是還不知道，夫君不曾同我說起過。”
周寂嚴靜靜看她，見她臉色越變越白，幾乎要站不穩。
他這才道：“此事，千真萬確。”
林蕙又是一笑：“是嗎，那要等夫君同我說才知道了。”
周寂嚴忽而笑了。
他皮膚幾乎是較女子一般白，眼角眉梢齊齊上揚，笑的時候是極好看的。
然而，他笑意仍不達眼底：“林姑娘，趙承輅這般不給你體面，不若你同他和離怎麼樣？”
“和離？”林蕙喃喃，這是她從未想過的事。
周寂嚴上前一步，道：“對，跟他和離，改嫁我如何？”
林蕙猛然回神，因為太過震驚，都忘了傷心：“什麼？”
三年不快樂大於快樂的婚姻，讓林蕙眉間帶有一絲顯而易見的鬱結，而她皮膚白，許是近來沒睡好，一雙已經悄然泛紅的眼睛底下，是脂粉也遮不住的青黑。
不過此刻因太震驚，鬱結似乎消了，眼底也是驚駭多過於傷感，這般模樣，反倒讓她整個人都鮮活靈動了幾分。
周寂嚴看著她，又重複一遍：“跟他和離，改嫁給我。”
林蕙這下是真心笑了，氣笑的：“你在說什麼瘋話？！周大人，還請你自重，休要敗壞我名聲！”
話落她猛地一下推開周寂嚴，大步朝涼亭外走。
同樣驚呆了的綠竹卻忘了跟上。
林蕙走了幾步發現，不得不回身叫她：“綠竹，走了！”
“哦、哦！”綠竹這才匆匆走出涼亭。
周寂嚴也同時走了出來，他落後於林蕙兩三步的距離，聲音不高不低叫林蕙正好能聽見：“林姑娘，你考慮下。”
“你知道的，我一向厭惡趙承輅那個小人，若你願意，我們是雙贏。”
林蕙只當他的話是耳旁風，一路幾乎小跑走遠了。
等回到戲園，戲臺上的《幽閨記》正唱到結尾處。
仍然吵吵鬧鬧，可在這吵鬧裡，林蕙才能安一安受到兩重衝擊的心。
周寂嚴真是瘋了，竟讓她和離改嫁於他！
這若是假話，不知他在打什麼壞主意。
而若是真話，那他就是瘋了。
他一個三年前的探花郎，如今的翰林院編修，他娶什麼樣的閨閣千金娶不到，要娶她一個和離二嫁婦？
真就因為厭惡趙承輅，所以拿婚姻大事開玩笑嗎？
說起趙承輅和周寂嚴的矛盾，林蕙其實知道的並不多，只大概知道兩人出自同一師門，是師門最得意的兩名弟子。
原本他們似乎還惺惺相惜，關係不錯。
可後來不知因為什麼，兩人忽然鬧翻了。
因兩人都是絕頂聰明，因此從秋闈到春闈，便一直在較勁。比如秋闈趙承輅取得頭名，是風光無限的解元郎。等到春闈時，周寂嚴就奪得頭名，是更為風光的會元了。
不過殿試時，由聖上欽點，趙承輅為狀元。
而周寂嚴則因容貌過於俊美，又小一歲，被點為探花。
這之後，兩人拜入不同座師麾下，便不再是從前的小打小鬧般針鋒相對，而是政見不合，需要斗的你死我活了。
林蕙正想的入神，忽聽沈氏喚她：“輅哥媳婦。”
因私下裡沈氏一向喚她林氏，林蕙愣了愣才反應過來，起身走過去：“母親，您叫我。”
沈氏已經叫了她兩聲，因此心下已經很不滿了。
但這是在孃家做客，沈氏好面子，便沒訓斥她，只道：“時候不早了，你隨我去跟母親辭行，我們該回去了。”
林蕙便伸手扶她：“是，母親。”
林蕙是真正出身小門小戶，她爹只是個屢試不中的老秀才，雖也是京城人，素日卻只靠給孩子啟蒙賺點束脩為生。
但趙承輅卻不同，他娘沈氏雖是庶出，但卻是威遠侯府的小姐。他爹雖只是從六品的國子監司業，但卻出自餘杭趙氏，家中產業頗豐。
因此對比林蕙，他算得上出身顯赫。
再加上他個人更是出色，十七歲中舉，是年輕的解元郎。
二十一歲參加春闈，更是高中狀元。
所以林蕙嫁給他，當真是攀了極高的枝。
因在他面前有刻入骨髓的自卑，是以不論是面對他，還是面對趙家其他主子，林蕙都是伏低做小的那一個。
可今日，四次噩夢如果不算什麼的話，周寂嚴的話總該算了，所以好性子如林蕙，心裡也忍不住有了怨，有了怒。
因沈氏素來不喜她，她便也因趙承輅而遷怒沈氏，只虛扶了下，不等沈氏抽回手，她就先一步鬆了。
沈氏的確不喜歡林蕙伺候，一個給她兒子提鞋都不配的女人，卻佔據了她兒子正妻的位置，她每每看見林蕙都生氣。
可她還沒抽回手，林蕙就先鬆開往後退了一步！
沈氏先是愕然，繼而眸色一冷。
才不過進趙家大門三年，孩子都還沒生呢，就敢翅膀變硬，不尊她這婆母了！
但這是在外面，為著自己也為著兒子的面子，沈氏壓了脾氣沒露，只想著待回了趙家，她要叫林氏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