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兒的晚飯，比前幾日林蕙月事期一個人吃時豐盛很多。
她嫁進趙家後，每月不方便那五日，趙承輅都住外書房，因此她一日三餐便是自己的份例，一葷兩素再加一道素菜湯。
今兒趙承輅回來了，他三葷三素的份例便也送了來。
趙家的廚子還是沈氏出嫁時從威遠侯府帶來的，廚藝很不錯，但滿桌佳餚，林蕙心被提著，因而一點胃口也沒有。
她端著碗，幾乎在數飯粒。
忽地，碗裡落進了一塊雞腿肉，跟著是一塊魚腹肉。
林蕙抬眼，趙承輅卻垂眸只看自己的碗，姿態優雅地吃自己的飯，好像剛剛雞腿肉和魚腹肉不是他夾給林蕙的一樣。
大戶人家講究食不言寢不語，林蕙嫁進趙家後也習慣了。
趙承輅這般，她便也沒說什麼，只低頭努力想吃點東西。
這幾日因噩夢的關係，她不僅沒睡好，吃也沒怎麼吃好。
不論什麼時候，人有好身體，才有精力應對一切。
餘光瞥見林蕙吃了雞腿肉，吃了魚腹肉，還又自己盛了碗排骨湯，趙承輅收回目光，專心吃飯。
他覺得林蕙好似又瘦了。
好像自從去年她意外小產，人就瘦了，始終沒養回來。
不過似乎她沒小產之前，也比剛嫁給他時瘦了很多。
雖然她瘦了很多之後也依然好看，但卻不是從前那種健康朝氣的美，如今她似弱柳扶風般，好像風一吹就能倒。
趙承輅想起去年林蕙意外小產，知道有那個孩子的時候他很期待，可沒想到，最後那孩子卻因意外沒了。
或許就是因為林蕙太瘦，身體不好，所以才沒保住的。
趙承輅皺了下眉，破例開口：“你多吃點。”
林蕙不知他所思所想，但想要打起精神面對接下來的事，因此努力吃到了七八分飽。
夫妻倆用好飯，綠竹和綠枝帶著小丫頭撤碗碟，送茶水。
綠枝和兩個小丫頭老老實實做事，綠竹卻忍不住幾次看向林蕙，見林蕙今日明顯比從前面對趙承輅時沉默，她很著急。
夢都是假的，周大人也是聽到大奶奶的夢話才亂說的，大奶奶怎可放在心上，這般介意？
若惹了大爺不快可怎麼是好，夫人那邊怕是已經惱了，還等著大爺幫忙周旋呢！
綠竹很想再勸勸林蕙。
偏偏沒機會。
趙承輅瞥了她一眼，道：“下去吧！”
綠竹不放心，一步三回頭的走了。
房間裡只剩夫妻倆在了，趙承輅端起茶盞，看向林蕙。
林蕙也捧著茶盞，但沒喝。
已經用過晚飯，趙承輅說用過晚飯再說，因此她反倒不急了，只耐心等著，看趙承輅到底要跟她說什麼。
頭頂傳來趙承輅平靜的詢問：“你是不是聽說了什麼？”
“聽說什麼？”林蕙看向他胸口位置的松石紋路，並不跟他對視。
趙承輅：“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什麼？”
府裡自是沒有。
府外麼，周寂嚴說了，但真假她不確定。
何況周寂嚴後來的話太驚世駭俗，林蕙不想給自己找事。
“應該有人和我說什麼嗎？”林蕙否認。
趙承輅沉默，久久沒再開口。
林蕙終是耐不住性子，抬眸看了過去。
結果就看見趙承輅眼裡盡是懷疑。
他不信。
林蕙心一跳，明明她和周寂嚴清清白白什麼都沒有，但此時此刻在趙承輅懷疑的目光下，她愣是有點心虛。
於是她只得道：“是我做了夢。”
“做夢？”趙承輅還是不信的語氣。
林蕙：“嗯，同樣的夢，我夢見了了四次。”
趙承輅皺眉：“什麼夢？”
林蕙抿唇，用他的話回他：“夢都是假的，不可信。”
趙承輅：“……”
林蕙：“你想和我說什麼，現在可以說了嗎？”
趙承輅決定不再深究林蕙今日的不對勁，左右他有事必須告訴林蕙，不能再拖了。
林蕙已經再次低了頭，趙承輅看著她秀美的側臉和低垂的眉睫，頓了片刻才道：“蕙娘，我在外面的宅子裡養了個外室，她給我生了個兒子，我打算接他們母子回來。”
他竟然真養了外室。
他竟然真要把外室母子倆接回來。
聽見他親口承認這件事，林蕙竟然已經不驚訝了，似乎也沒有特別悲憤，她竟很平靜。
好像她早已經接受了這件事一樣。
林蕙沉默不言，趙承輅等了片刻，只好再次開口。
他解釋道：“她姓曹，名叫瑩瑩，是在我中舉之後外出遊學時結識的一個農家女。當初一時荒唐，我沒想到她竟有了孩子，還獨自一人生了下來。”
“她一個未嫁之女卻生了孩子，這些年她很不容易。”
“是我對不起她。且那孩子，他叫趙暄，已經三歲了。那是我的骨肉，三歲，已經可以開始啟蒙，我不能不管。”
林蕙始終沉默。
成親三年，她第一次聽趙承輅一口氣說這麼多話，她聽著竟覺得驚奇。
有一種：啊，原來他也能說很多話的奇怪感嘆。
好像她是個外人，脫離了趙家大奶奶的身份，趙承輅接外室母子回府和她沒關係。
始終等不到林蕙開口，趙承輅不由擰了擰眉，但他也知道，這事是他對不起林蕙。
因此他只得繼續道：“她雖不容易，但對不起她的是我，不是你。蕙娘，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我不會寵妾滅妻。”
“你放心，便是那個孩子，也永遠越不過你的孩子。”
林蕙知道，趙承輅在等她表態。
作為賢妻，她應該大度表示她不介意，或許她還該同情曹瑩瑩和趙暄，跟趙承輅保證她會好好待他們。
可她做不到。
哪怕沒有剛才升級後的噩夢，她也做不到。
哪個女人，哪個對自己丈夫有感情的女人，能在聽說這樣的事後能不介意，能好好接受那對母子？
因此雖然知道趙承輅想要什麼答案，林蕙還是道：“我是不是不能不同意？你說對不起她，不能有其他補償辦法嗎？”
趙承輅似乎很意外，他似乎沒想到林蕙竟然想不同意。
因此他明顯怔了下才道：“趙暄畢竟是我的親骨肉。”
林蕙聽明白了，言外之意，不能有其他補償辦法。
他必須接他們回來。
其實聽趙承輅說了前因，林蕙也覺得曹瑩瑩母子很可憐。
但他們可憐，卻不是她造成的，是趙承輅造成的。
何況她就不可憐嗎？
夢境成真了。
她不僅要面對一個趙承輅對不起的姨娘，還要在自己沒有孩子的情況下，先有一個庶長子。
最重要是，如果夢境會一直成真，之後她會慘敗曹瑩瑩！
可她卻沒有說不接受的權利。
甚至她都沒有發火，一怒之下離開趙家的底氣。
因為她知道孃家不會給她撐腰，也沒能力給她撐腰。
她除了她自己，一無所有。
林蕙慘然一笑，率先起身往裡間走，只丟下一句麻木的：“我知道了。”
“蕙娘。”身後傳來趙承輅似乎有些著急的聲音。
林蕙沒理。
她的可憐其實也不怪曹瑩瑩母子，因為對不起她的也是趙承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