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承輅回到倚綠園時，倚綠園上房還沒點燈。
他的奶嬤嬤吳媽媽親自迎上來：“大爺回來了。”
趙承輅頷首，看一眼上房方向，問：“大奶奶呢？”
“大奶奶今兒去侯府赴宴許是累到了，回來就歇下了，這會子還沒起。”吳媽媽道，“要老奴去叫她嗎？”
趙承輅：“不必，你吩咐人擺飯。”
說著他便大步往上房去了。
吳媽媽便忙吩咐已經趕來的大丫鬟綠竹，綠枝：“大爺回來了，你們兩個，一個去打水伺候大爺大奶奶梳洗，一個快些去大廚房，今晚大爺在倚綠園用晚飯。”
綠竹和綠枝忙一人帶個小丫頭去了。
林蕙還在睡著。
上房沒點燈，趙承輅推開門，眼睛適應了片刻才循著記憶往裡間去。
天已經黑透了，今夜無月，屋裡更是伸手不見五指。
趙承輅進到裡間，先是朝床的方向看了眼，見什麼都看不見，才走到一邊摸索油燈。
時間已經不早了，再不起，晚上該睡不著了。
他點燃油燈後轉身，只還不等邁步，架子床上林蕙竟忽然坐起，像是做了什麼噩夢般，還發出了“啊”地一聲驚叫。
趙承輅三步並作兩步快走到床邊，但開口時聲音卻一如平常般平靜無波：“蕙娘，你怎麼了？”
林蕙從噩夢中驚醒，正倉惶茫然之際，竟聽見了趙承輅的聲音，她循著聲音轉頭，看見趙承輅赫然穿著件石青色長身直裰時，整個人瞬間僵住。
趙承輅在床沿坐下，伸手去扶林蕙的肩頭。
林蕙下意識往後挪了兩下，避開了。
趙承輅的手扶了空。
他微怔，繼而便坦然落下手，只問道 ：“做噩夢了？”
他聲音如常，面色也如常。
不是夢裡那般發怒模樣。
林蕙偷偷鬆了口氣。
或許所有人都能看出來，她其實是怕趙承輅的，怕他對她不滿，怕他嫌棄她，怕他後悔娶她，怕他哪一日忽然要休她。
若是被休，丟人就不說了，她還無處可去。
因此她怕到即便噩夢已經升級，她在夢裡剛和他大吵了一架，但清醒後看見他，她還是下意識怕他生氣。
可她真的很想知道真相。
她不想再被這連綿不斷的噩夢折磨了！
於是搖了一半的頭換了方向，林蕙點頭：“嗯，是的。”
趙承輅這個人，喜怒不形於色，林蕙只在兩個時候看過他有明顯情緒變化，一個是那兩次罵周寂嚴是小人時，還有一個是每天晚上情到濃時，他也會剋制不住沉淪……
不過他此時仍是那般面色平靜，冷淡中似帶了點疏離：“夢都是假的，噩夢更是不可信。”
林蕙從前也這麼覺得，但這幾天，她已經連續四次夢見趙承輅要接外室母子回府了。
不僅如此，剛剛她甚至還夢到曹瑩瑩母子進府後的日子。
曹瑩瑩雖是趙承輅養在外面的女人，但她模樣卻並不是那等狐媚子的勾人樣，她生了張圓臉，五官疏朗大方，氣質也沉穩內秀，夢裡林蕙對著她時，甚至有些自慚形穢。
且她雖同樣沒有好出身，但進府後卻得了沈氏的喜歡。
除了她自身的人格魅力，還有她生了個好兒子的原因。
沈氏很喜歡趙暄，說趙暄的額頭長得像趙承輅，是聰明人的長相，而趙暄也的確聰明可愛。
夢裡沈氏說，趙暄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有趙承輅看著，未來或許能三元及第也未可知。
沈氏喜歡曹瑩瑩，趙玉蓉也跟曹瑩瑩親近。
就連趙承輅……原本他每個月只有她不方便那幾天才去住書房，其他時候都歇在她屋裡。
可曹瑩瑩來了後，趙承輅卻有大半個月都不來她屋裡。
因為曹瑩瑩，她在趙家的日子更艱難了。
夢裡的她不甘於此，她覺得一切都是因為她沒有孩子，所以她和曹瑩瑩爭寵，想方設法讓趙承輅來她屋裡。
因此還害的趙暄受了傷。
趙承輅大怒。
他不僅向著曹瑩瑩，他還斥她到底是小門小戶出身，竟學那般下流做派，不知廉恥！
她就是在這個時候忍不住和趙承輅大吵起來的。
而從噩夢中驚醒，則是趙承輅盛怒之下，揮手打向她。
林蕙抬眸看向趙承輅。
他穿前四次夢裡那件石青色長身直裰，只在領口和袖角繡有松石紋路，昏暗燈火下，他的臉看不出紅沒紅，但空氣裡卻隱隱飄有酒氣。
是了，今日在侯府給老夫人賀壽，他少不了要喝酒。
會是此時嗎，他跟她說要接外室母子回府？
林蕙一下子心提到嗓子眼，控制不住整個人輕輕發抖。但她還是問了：“……你可有事，要跟我說？”
不知是不是戳中趙承輅心思了，林蕙看見他明顯露出了詫異，但隨即他卻搖頭，起身道：“先用飯吧！”
先用飯吧！
那後呢？
他到底有沒有事要跟她說？
林蕙不想被鈍刀子割肉，她想痛快點，於是迅速起身，拽住了趙承輅衣袖：“不急，你若有事要跟我說，就先說。”
趙承輅垂眸看向被林蕙抓住的袖角，然後看向林蕙的臉。
巴掌大的小臉，皮膚瑩白，下巴尖尖，右側臉頰有一顆小痣，本該是臉上的瑕疵，可在她臉上卻顯得她極有特點。
她的眼睛很好看，笑起來時彎彎似月牙。
但此時她沒笑，她垂眸看著下方，纖長睫毛遮擋了眼底情緒，但她微微發顫的手卻洩露了她的情緒。
她是知道什麼了嗎？
她從何處知道的？
必然不是他的隨從青松，沒他的允許，青松不敢。
不管她是從何處知道的，她是不是都怕了？
眼底那麼重的青黑，像是好幾夜都沒睡好了。
趙承輅忽而心裡一軟，他沒抽走衣袖，只道：“聽說你回來就睡下了，是不舒服？”
林蕙：“不是。只是有些累，眼下已經歇好了。”
趙承輅：“那餓不餓？”
就只是要跟她說這個嗎？
林蕙忍不住抬眸。
她似乎在趙承輅的眼裡看見一絲關心。
但還不等細看，趙承輅就抽出袖角，轉身往外去了：“你先起來用飯，用完飯再說。”
林蕙不願，但他人都已經出去了。
嘆了一聲，林蕙認命起床。
簡單套了件家常褙子，又重新梳了頭，她也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