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平顧不得受傷的腿，一個勁的向前跑去。
他開始埋怨自己為什麼不早點下山，若是他醒過來就下山，早點給三郎湊夠了束脩，娘就不會賣掉二丫了？
沈平腦子裡亂糟糟的。
爹孃一定是太缺錢了，沒辦法才把二丫賣掉的，都怪自己，為什麼沒有早點下山？
這樣孃親便不會為家中錢財發愁了。
“啪”
沈平伸手打了自己一巴掌，怎麼能這麼想？
再怎樣，也不能賣了二丫，誰都不能動我的孩子!
趕緊跑，趕緊去問問娘，二丫被賣到哪了!
沈平一路狂奔，小腿上裹著的布竟然又滲出血來。
沈家小院中倒是喜氣洋洋的，正拿著二丫的賣身錢在那合算，怎麼才能把這錢，物盡其用呢!
“娘，這麼多銀子，咱們割點肉吃吧！自從秋收之後，咱家還沒嚐到肉味呢！”沈家大伯孃諂媚的給沈婆子端過去一碗水。
“吃吃吃，就知道吃，我們老大怎麼娶了你這麼饞的媳婦！”沈婆子剜了她一眼。
大伯孃用手肘偷偷撞了自家男人一下。
沈大伯接收到信號，他倒不是聽媳婦話，他也想吃肉，“娘，咱家確實很久沒吃肉了，我現在幹活都沒勁了!”
“哼，你就向著你媳婦吧！”沈婆子又瞪向大伯母，“饞死你算了！”
沈婆子從懷中拿出七個銅板，“那就去割一斤肉，明日三郎也快回來了，等三郎回來再吃。”
大伯母撇撇嘴，等你的心肝兒回來，還有咱們什麼事啊？
沈平看著院子裡的人們。
爹倚在牆邊抽著旱菸，舒服的眼睛都要眯起來了。
娘正在數銀子，不知道是不是賣二丫的錢。
大哥和大嫂坐在一起，不知道又在悄悄說著什麼。
這一切自成一體，讓沈平融不進去。
沈平感覺自己的心漏了一個洞。
沈平深吸一口氣，“爹，娘，二丫呢？喬氏呢？”
沈婆子看到沈平的第一個反應不是欣喜他還活著，竟然是先把錢揣進了懷裡。
然後驚恐驚恐著說道“冤有頭債有主，可不是我害死的你，誰害死的你，你去找誰，不要來找我！”
“你這個不孝的東西！哎呦我的老天爺啊，我怎麼生了這麼一個孽障啊！”沈婆子坐在地上拍著大腿哭嚎。
其他人也都向後躲去，但是看沈平只看著沈婆子，故而他們沒有那麼驚恐。
“娘，我沒死，二丫到底怎麼了，真的被賣到董家了嗎？”沈平直接上前握住沈婆子的胳膊。
沈婆子尖叫著掙扎，情急之下手拍到了沈平的臉上。
熱的。
熱乎乎的有實體的臉。
沈婆子這才停下掙扎，“你真沒死？”
“真的，娘，我媳婦和孩子們都去哪了？”沈平一臉焦急。
“你個小鱉孫，真是嚇死老孃了！”沈婆子終於從驚恐中緩過來了，然後便是被戲耍後的惱怒。
“我上輩子到底造了什麼孽啊！”
“我竟然攤上一個這麼不孝的兒子，一回來就只知道打聽自己的媳婦，完全不管老孃啊!”
“當初生你的時候大出血，沒了半條命啊，就換回來這麼一個不孝的東西啊…”沈婆子又開始唱唸做打了。
沈平平日裡最是孝順，只要一聽到沈婆子說到生他的時候所受的苦，便會什麼都聽她的。
沈婆子心中暗自得意，一個丫頭片子，買就買了，還能怎樣？
不過是哭一會，就有這幾兩銀子進賬。
沈婆子不以為意，甚至還開始盤算三丫的歸宿了。
不過是個丫頭片子，沈平還能因為一個丫頭不認老孃不成？
“也不知道那老獵戶都教了你什麼!”
“你現在竟然不敬老孃！不過是個丫頭片子，平日裡你們還不會有這麼好的歸宿呢！”
“若不是我，她怎麼能過上這種吃香喝辣的日子！”
沈婆子越說越得意，甚至把心裡話說出來了:“你若是好好求求我，到時候三丫的婚事也交給我，到時候不愁你們日子過不好!”
“閉嘴！”沈平雙眼赤紅，瞪著沈婆子。
他一直知道孃親更疼愛大哥和弟弟。
大哥是孃親的第一個孩子，第一個就是兒子，讓孃親在沈家能抬得起頭來，孃親疼愛他有情可原。
三郎是讀書人，孃親也指望著靠他改換門庭，到時候能過上好日子。
自己確實來的不是時候。
他出生的時候，孃親大出血，去了半條命，又趕上那一年正趕上大旱，老天爺不下雨，地裡的收成，交完糧稅，別說吃飽了，那才是三天餓九頓。
沈平在孃胎裡就先天不足，再加上沈婆子又是大出血，而且沒飯吃，根本沒有奶水。
當時都是沈平活不了，其他人都勸沈婆子把沈平丟了吧，但是沈婆子要死要活的不讓。
最後就把沈平送給了村裡的獵戶養。
沈平看著這個坐在地上哭天搶地，訴說著要把自己親孫女賣出去的人。
感覺好陌生，這真的是那個寧可自己餓死也不把自己扔掉的娘嗎？
或者說，當時真的是這樣嗎？
沈平不知道。
他可以接受自己不如哥哥弟弟受寵，可以接受自己為這個家付出更多東西。
即使是為了這個家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這是他身為兒子，身為一個使母親大出血的兒子應該做的。
但是，我女兒憑什麼要被這樣對待？
我欠這個家的，所有我會多賺錢，只留下讓老婆孩子能吃飽的錢，其他的都上交，甚至連這次遇險，也是想著弟弟和侄子要交束脩了!
故而才會鋌而走險去去捕殺那隻狼。
沒想到在自己受傷之後，只是在山上休養了幾天，回來後孃竟然把自己的女兒賣掉了！
真是天大的笑話！
沈平伸手從沈婆子懷裡掏出銀子。
“你幹嘛！”沈婆子淒厲的尖叫，“你怎麼敢？”
沈平冷漠的看了沈婆子一眼。
從今天起，我不欠你了!沈平心中暗想。
然後頭也不回走了。
我得把我的二丫找回來，哪怕是拼上自己這條命!
我的二丫，那麼懂事，平時被奶奶罵了還會安慰孃親，每天自己餓著還會給弟弟妹妹省下口糧的閨女!
是爹錯了!
是爹對不住你!
“老二，你幹嘛去？”一直沒有說話的沈爹出聲。
“把銀子留下，那是你弟弟和你侄子讀書的銀子，你不能帶走。”沈爹坐在牆根下，脊背挺直，手緊緊握著菸斗，青筋凸起。
“我要把二丫買回來。”沈平偏頭留下這句話。
“把錢留下！”沈大伯從牆角下拿起一根扁擔，向沈平揮過來。
沈品彎腰躲過扁擔，回身一腳踹向沈大伯。
沈大伯一下子飛出去，撞到了牆上。
身後是大哥的呻吟聲，以及爹孃大嫂的痛罵。
這次沈平沒有停下腳步。
生恩已經還完了。
我得去帶我閨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