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歡現在感覺很不好。
她現在呼吸急促，雙腿痠脹，每往前邁一步都要付出極大的力氣，就連心臟都嫌棄胸腔空間太小，好像要跳出來一樣。
但是她不能停下來。
停下來就意味著被捉回去，失去自由，不能自己做主的日子，一天都過不下去。
對於自由的嚮往支撐著沈歡向前走。
“二丫！”
沈歡感覺自己好像出現了幻覺，竟然聽見了喬氏的聲音。
怎麼可能呢？
那只是一個以夫為天，甚至丈夫死掉都不肯分家單過的沒主見的古代人。
指望他們不如指望自己的運氣，沒準自己在這死掉之後能回去呢？沈歡自嘲。
“二丫，是你嗎？我是娘啊！”
沈歡又聽到了。
沈歡環顧四周，發現前面有個人，騎著驢向自己走來，後面還墜著一個人，看不清面容。
“二丫，娘來往了，你受苦了！”
喬氏看到沈歡臉上的傷，又看著沈歡的一身狼狽，不禁流下淚來。
“娘？你怎麼來了？”沈歡不解。
她以為，以喬氏的性格，只會求沈婆子放過自己，沒想到她竟然會為自己做到這一步。
但是現在的當務之急是回到安全的地方，不然一會王媒婆追來，再一不做二不休，把兩個人一起賣掉了。
畢竟，喬氏現在對月流淚的樣子，真是我見猶憐。
“孃親，您來的正是時候，咱們快走，不然一會王媒婆追上來，就跑不掉了。”
沈歡和喬氏一起爬到驢背上。
沈歡不會騎馬，當然，騎驢也不會。
喬氏一手環抱著沈歡，另一隻手拿著鞭子，向驢屁股一甩，便跑了起來。
兩人跑起來，完全忘記了另一個人。
劉樹本想著是讓喬嬸嬸坐到牛背上的，沒想到她一齣門便飛身上驢，一路上跑的飛快。
劉樹在後面一路緊追，但是追不上，根本追不上。
他從來不知道喬嬸嬸竟然還能騎驢，還騎的如此熟練。
唯一的問題就是，他完全追不上，那他跟上來的作用是什麼？
沈樹不明白，但是仍舊跟上午來，畢竟一會若是在董家打起來，他還能幫忙報官。
沒想到，他真的毫無作用，沈家妹妹已經自己跑出來了。
而且在劉樹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兩人已經走掉了。
徒留下他自己跟老牛，四目相對，他好像在老牛眼睛中看到了嫌棄。
“回吧。”調轉牛頭，回家了。
這一天天的，都是什麼事啊！
喬氏帶著沈歡回來的時候正好看到沈平把沈大伯踢飛。
喬氏沒想到沈平竟然還活著，更想不到這樣一個孝順的人，竟然會忤逆父母意願，甚至當著爹孃的面，踹了爹孃的寶貝兒子。
在喬氏心中，後者比前者更讓她驚訝。
畢竟，之前喬氏也不是沒和沈平說過，要分家，但是總是被沈平以爹孃不易為由，糊弄過去。
就在喬氏吃驚的時候，沈平發現了門口的兩人。
“喬喬，二丫！”沈平急忙走到二丫身前，上下打量著二丫，想看看她有沒有受傷。
目光落在二丫臉上的青紫時，他眸色暗了暗。
“二丫，喬喬，以後我再也不會讓別人欺負你們了，之前都是我的錯，是我一意孤行，才讓你們經歷這些事情。”
剛才沈平和沈家人爭執時，聲音傳出去，有許多人都在院子外面看熱鬧。
沈平視線掃過院外的一群人，看向沈樹，“小樹，麻煩你去叫一下村長，我想分家，讓村長做個見證。”
“好。”劉樹答應一聲，擠出看熱鬧的人群，向村東頭走去。
院子裡的沈爹聽到沈平這樣說，立刻杵了沈婆子，沈婆子會意，“哎呀，我怎麼攤上這麼不孝的兒子啊，我辛辛苦苦就生了這麼一個東西啊…”
沈平不理會沈婆子的哭嚎，只是讓喬氏和二丫去劉樹家待會。
“我不去，我跟你一起。”喬氏握住了沈平的手。
沈平低頭看過去。
沈平握緊了喬氏的手，希望能從中吸取力量。
還是沈歡看到了沈平還在流血的小腿，去屋子裡找了乾淨的布，又翻出來之前曬的草藥。
“娘，爹的腿受傷了，要重新包紮一下吧。”
喬氏這才發現自家男人站著的姿勢與往常不太一樣。
喬氏趕緊蹲下身來，沈平坐到沈歡搬來的凳子上，看著喬氏給他換藥。
喬氏解開外面已經看不出顏色的布條，便看到已經結痂的傷口處有鮮血流出來。
喬氏先清理了傷口，小腿處少了一塊肉，一看就知道沈平這一次有多麼兇險!
喬氏紅著眼睛給傷口上藥，然後穩著手再一層一層裹上布，包住傷口。
“沒事了，不疼了，我都回來了。”沈平安慰。
院子裡的沈婆子哭嚎半天，發現沒人理會她，聲音也越來越小了，畢竟，一直哭也是個力氣活，累了。
“讓一讓，都讓一讓，村長來了。”
喬氏站起身來，攙扶起沈平。
“村長，大晚上的，打擾您歇著了。”沈平上前打招呼。
“平小子，回來了，回來就行，你小子真是命大啊！坐下吧，腿上是不是還有傷，坐著說。”村長又把沈平扶回椅子上。
沈平一時百感交集，一個外人都知道問一問自己的傷。
自己的爹孃全然不顧自己的安危，甚至在以為自己死了時候，就要把自己的閨女賣了!
沈平看了一眼院子裡，沈婆子一看村長來了，又開始哭上了。
沈歡很有眼色的，又拿了椅子，讓村長坐下。
“好孩子。”
村長坐到椅子上，皺眉看向沈爹和沈婆子，“沈大，出來，別讓你媳婦哭嚎了。”嘴裡不乾不淨的，沒得膈應人。
沈爹名字叫沈大，村長雖然年紀只比沈平大個十歲，但是他輩分高，兄弟多，所以在村裡話語權很重。
沈爹一聽村長不高興，也不敢拿喬，趕緊縮著肩膀走出來。
村長看向眾人，“大傢伙都知道沈家的事，沈平打算分家，正好大家都在，你們也做個見證。”
眾人頓時感覺自己不是來看熱鬧的了，挺了挺胸膛，感覺自己也是見證人了，厲害起來了。
“村長，不分家，不分家。”沈爹看自己媳婦一看到村長也不敢說話了，只能自己頂上。
“村長，我本就被過繼給了老獵戶，我的名字應該也沒在沈家族譜上。”沈平說到這有一瞬間的停頓，畢竟自己一不聽話，就會被威脅，到時候不把你的名字加到沈家族譜上。
自己想要的親情原來本就是猴子撈月，本來不存在的東西，竟然為了這個，傷害了真心對自己好的人。
沈平伸手摸了一把臉，又看了一眼喬氏瘦弱的身軀，和二丫臉上的青紫。
“村長，諸位長輩，按理說，父母在，不分家，但是，大傢伙也知道，我這是什麼情況。”沈平目光掃過眾人，清亮的月光下，眾人的表情中有可憐，有贊同。
沈平繼續說道。
“家裡的東西您看著分，再不分開，我怕我哪天真的沒了，老婆孩子就要沒命了。”
沈平話音一落，眾人便看向二丫。
看來大家夥兒也知道二丫被她親奶奶給賣了的事。
這是被沈平找回來了？
眾人雖然同情二丫，但是也不好摻和人家的家務事，更何況，即使真的攔也攔不住，畢竟攔下這次，還有下一次，自己家的日子還過不明白呢，誰有心力管別人家的閒事？
“你這個沒良心的，我生你的時候差點沒了半條命啊，你現在長大了，我老了，就要分家，老天爺啊，你看看啊，怎麼會有這麼沒良心的人啊，你怎麼還不降下一道雷把他劈死啊……”
“閉嘴，沈大，管好你老婆子！”村長不耐煩的看向沈大。
從一開始剛到這，就一直聽沈婆子在這哭嚎，還一直說沈平不孝。
沈平不孝，村長還站在沈平這邊，不就是暗指村長處事不公嗎？
村長已經忍耐很久了，奈何沈大一直沒看出來，或者他看出來了，但是他希望沈婆子的哭嚎能為家裡帶來利益!
反正也不是自己丟人!
現在很明顯，村長很厭煩這個，沈大便衝著沈婆子嚷嚷:別嚎了!
沈婆子一下就停了下來。
整個村子在沒有比沈平更孝順的了。
出生之後便被送走了，沒花過家裡一個銅板，家裡條件好的時候，從來沒說湊上來佔便宜。
這是趕上荒年了，沈家還想繼續供養小兒子讀書，家裡吃了上頓沒下頓，沈平看老爹老孃餓的跟個竹竿一樣，一陣風都能給他們吹折了，便時不時把自己打到了獵物送到沈家。
沈家眾人看到沈平現在如此有本事，每日吃香的，喝辣的，這才想要拉攏他。
若是能認回沈平，到時候什麼髒活累活都能交給他們這一家子去幹，而且還能每天吃上野雞野兔，要是運氣好，沒準還能吃上野豬哩！
沈家眾人一想到這些就流口水，更加贊同認回沈平的事。
從那時起，沈婆子一天三頓的往沈平那跑，又是掃地又是縫衣的，然後還每日唸叨一些生沈平時遭受的苦難。
說一些，之前不得已將沈平給了獵戶，實在是不得已，覺得對不起沈平，捨不得沈平，想要讓沈平回家，到時候好好補償他，希望能夠一家人生活在一起。
“和家人一起生活。”
這句話對沈平有致命的吸引力，老獵戶寡言少語，沒必要不會和沈平說話。
還有許多人總是跟在他身後說他是沒人要的小孩。
沈平小時候也曾經偷偷跑到沈家門口，藏在樹後面，看著沈婆子抱著弟弟輕聲哼唱。
但是，沈婆子從沒抬頭看過一眼。
她一直沒發現，他的另一個孩子，曾經那麼渴望一個擁抱。
即使只是伸手摸一摸他的頭也行。
但是沒有。
什麼也沒有。
多年後，他的母親終於想要認回他，確是為了能夠過上頓頓有肉的日子。
而他，為了讓自己變成有孃的孩子，差點讓自己的女兒變成一個曾經的自己。
他過了好多年寄人籬下的日子了，他不能因為自私毀了自己的女兒，讓自己的孩子也過這種日子。
“我什麼都不要，就是要分家，以後該贍養的時候我們也會贍養，就一點，以後爹孃不能干涉二丫三丫還有小四的婚嫁，不能隨意將她們嫁出去。”沈平語氣堅定，看向村長。
村長嘆了一口氣，沈大兩口子這次是徹底傷到了沈平，這麼好的孩子不知道好好珍惜，到時候指望誰？
好吃懶做的老大還是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老三？
“沈大，你怎麼說？”村長不想事情鬧得太僵，若是沈大能表示一下，他便幫著再勸勸沈平。
沈平看向沈大，眼裡含著他自己不知道的期待。
沈大縮在牆角不說話。
“想都不要想！我不同意分家！你是我生的，你的命可是我給你的！你想走就走了？沒門！除非你在這撞死，把命還給我!”
沈平又看了一眼沈大，沈大仍舊無動於衷。
“你想分家也行，我可以不插手她們三個的婚事，你以後要每月給我們二兩銀子。”沈婆子獅子大張口。
“不可能，我哪有這麼多銀子？”沈平漲紅了臉。
看熱鬧的人們竊竊私語，對著沈婆子指指點點，讓沈婆子有些不自在。
都怪老二，真是不孝，竟然敢指責自己的老子娘!
這些村裡人也是黑白不分!
竟然敢指責我們!
等我家三郎高中，讓他把你們都關起來!
等我家三郎高中，你們都給給我磕頭，我想打哪個就打哪個!
“是啊，就算是能打獵也賺不了這麼多啊！”
“二兩，省著用都夠一年的嚼用了！竟然真的敢張嘴！”一個衣服上都是補丁的婦人說道，她平日裡吃喝都節省，一年花不了幾個錢。
“人家家裡可是供著兩個讀書人呢，可不是花銷大嘛！”
“那也不能讓一個沒養過的兒子養家吧！”
“怎麼不能，之前不就是這樣嘛？”眾人擠眉弄眼，都在看沈家的熱鬧。
村長沒制止眾人的議論，“沈大，你出來說話，不要總是讓你婆娘說話。”
沈大看向沈平，“一定要分家了？這事你娘確實做的不對，她一個女人家沒什麼見識，也是好心辦壞事，你看在她生你一場的份上，不要跟她一般見識。”
“你看看你，咱家這點事，還弄這麼大的陣仗，還耽誤村長和這些鄉親們都不能早點歇著了，你現在應該也出完氣了，就這樣吧，你莫要鬧了。”
喬氏聽見沈大的話，氣的滿臉通紅，但是又不知道要說什麼。
村長聽到沈大這樣說，眼裡也閃過失望，這人還真是可這一個人霍霍啊。
本想著沈家也是有個讀書人的人家，本想給他一個臺階，誰知道，有臺階都不知道怎麼下，那就隨便吧。
“沈大，說說分家的事吧。”村長制止了沈大繼續說下去，越說越不成樣子。
“村長，他年紀小，不懂事，我和她娘還沒死呢，怎麼能分家。”沈大大庭廣眾之後被村長打斷，面上過不去，臉色漲紅仍舊想分辯兩句。
“我要分家，一定要分。”沈平早就知道沈大是什麼樣的人，他從來都是事不關己的，什麼事都讓沈婆子出面說，自己做好人。
他一開始便知道沈婆子要將二丫賣掉，但是他從來沒有制止過。
不過是既得利益者還不想承擔壞名聲罷了。
村長看向沈大，罷了，這種家庭培養出來的讀書人，即使出人頭地了，也不一定會護著村裡，沒準還跟沈家一樣，只會吸血。
“既然如此，我說句公道話，沈家沒有養過沈平，沈平是成年之後回到沈家的，故而，沈家之於沈平，有生恩，沒有養恩。”
“沈平自從歸家之後，地裡的莊稼都是他伺候的，這個咱們都知道，平日裡去山上打獵，買了銀子是誰拿著的？”
村長看向沈平。
“都上交了。”
“誰知道你有沒有藏起來給你媳婦？”沈婆子說道。
“你可以去我屋子裡搜，我打的獵物，不是給了家裡，燉了吃，就是賣了錢全都上交，你看看我老婆孩子，瘦成這個樣子！我若是有錢，能讓他們過這樣的日子嗎？”沈平氣憤道。
“呦，第一次見這麼實誠的人，拿肉來的人吃不飽，啥也不敢幹的倒是吃的膀大腰圓的，也是不常見啊！”眾人鄙視的看向沈家人。
沈（膀大腰圓）大伯母縮了縮身子，想把自己藏到沈大伯身後，但是由於沈大伯實在是遮不住她，她這一動，倒是把眾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來。
沈婆子瞪了大伯母一眼。
沈大伯母又縮回了脖子。
“既如此，那便直接分家即可，沈平，你前幾年帶來的東西，還是你的，沈家其他的東西便是你便別要了，畢竟你爹孃以後要跟著你兄弟們生活。”
“可以。”
“還有這次，沈平在山上差點回不來，也是為了給沈三和老大家的兒子掙束脩，這算是還了你一命了。”村長看向沈婆子。
“現在兩不相欠。”
沈婆子想說什麼，但剛張了張嘴，就看到村長不帶任何感情的目光，最終什麼都沒有說出來。
“大家都在，那我說個事，之前沈家把沈平給了沈獵戶，不是白給的，沈獵戶是花了一兩銀子從沈家買來的。這是當時的文書。”村長從懷裡掏出一張發黃的紙。
“當時沈獵戶沒往外說，是不想沈平被人嫌棄，也是想著，他走了之後，若是沈平還能回沈家，一家子也能團結，沒想到竟然會變成這樣。”村長看著沈平的震驚臉，繼續說道。
“他曾說，你若是想回沈家，在沈家過得好，這件事就誰也不告訴，讓你們一家子好好過日子。”
“但是若是你在沈家過的不好，那就把這個文書拿出來，你從律法上來說，不是沈家的兒子，是老獵戶的兒子，所以，不用受制於沈家。”
沈平顫抖著手接過來那張發黃的文書，他從來想不到，老獵戶竟然會為自己考慮這麼多。
“以後，你就只是沈獵戶的兒子，跟沈大家沒關係了，他們百年之後也不需要你給他們燒紙，只是你們要儘快搬出去。”
眾人都是一臉的吃驚，沒想到事情竟然是這樣的。
沈家也真是貪得無厭啊，既然已經把沈平賣掉了，怎麼還能心安理得的享受沈平的錢和肉？
而且竟然還把二丫賣掉！
真是不可思議！
“行了，散了吧，都早點歇著去吧！”村長看到事情已經解決了，便讓眾人回去歇著。
眾人今日可是看了一場大戲，誰能想到事情竟然是這樣呢？
只能說老獵戶對沈平可真是毫無私心，一切都是為了他好啊。
“我就說外人養大的，就是養不熟吧！你看看，這就要拋下我們走了啊……”沈婆子又開始哭嚎，這次沈平沒有給她一個眼神。
沈平珍惜的將文書揣進懷裡。
最後看了沈大和沈婆子一眼，終於放下了。
他不是從小沒人愛。
只是他之前太過於執著於血脈親情，沒有發現獵戶爹藏在細節處的愛。
獵戶爹他總是不說話，但是他卻什麼都做了。
沈平開始收拾東西。
是他錯了。
這麼多年追求的東西，其實一直都在，一開始是獵戶爹，然後是喬氏和孩子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