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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33:“合法”的鐐銬,微笑的屠刀

手機又開始嗡嗡響。

催收短信,第七條。

他把手機翻過來,懶得看。

望著窗外那片黑沉沉的山,一種說不出的煩躁湧上來。

他不是普通人意義上的“恨高利貸”——不是那種“壞人該死”的臉譜式憤怒。

他恨,是一種扎進皮肉底下的深層憋屈。

那種半夜對著天花板磨牙,白天見了放貸人還能點頭哈腰、禮貌寒暄的憋屈。

山風從窗外灌進來。

檟木合上電腦,站起身。手邊那杯泡著枸杞的熱水早就涼透了。

他盯著杯子,喉頭髮緊。

他恨。

恨那些人穿得人模狗樣,坐在高檔寫字樓裡談“流動性週轉”。

一邊遞合同,一邊心裡打點你哪天斷氣。

他恨他們嘴裡永遠是“合作共贏”,手下卻查你祖宗三代,連你身份證背面的磨損都在系統裡建檔。

他恨他們永遠不會罵你一句,反而笑著、輕聲細語地,把你送進那條“陽光照不到、法律打盹”的通道。

但他最恨的,是他們的“乾淨”。

你以為高利貸就該是街頭放口袋、拿鋼筆畫血印的地痞流氓?

不。

他們穿西裝,講術語,推Excel表。

他們的合同乾淨得銀行模版一般,條款合法、文書齊全、印章齊整。

你以為自己走錯了門,結果走進的是:

一條蓋著茶香和表格的地獄通道。

他們從不說“高利貸”。

他們說:

“我們是金融中介服務提供商。”

他們給你:“定製化融資解決方案。”

讓你誤以為你是個“項目”,不是“人肉炸彈”。

他走到露臺邊,低頭望著那棵半枯的松樹。

樹被風吹得一邊歪斜,一邊死撐著根。

猶如某種不肯死的意志,固執又無力。

他至今忘不了,籤第一份合同時,那個女業務員笑得多溫柔:

“我們信你。只是程序上,需要籤個個人無限擔保。”

無限擔保。

聽著四個字,寫下來就是:

你名下的房、車、賬戶、未來十年工資——都歸對方調配。

他說能不能緩籤。

對方笑著說:“當然可以。只不過我們今天得確認一下轉賬時間。”

他們不逼你。

是你自己逼自己。

因為你缺錢。

因為你不想失敗。

因為你對自己說:“再撐六個月,我就能翻盤。”

你說:

“就六個月。”

六個月後,你還在原地。

利息翻了十倍。

你開始賤。

不是道德意義上的“低賤”。

而是——你開始不擇手段想活下來。

你甚至主動說:

“要不你們入點股?我給你們轉點股份。”

對方一笑:

“不用。”

“你按合同走,就已經是我們的人了。”

那笑,溫柔、穩定、甚至帶著憐憫。

他恨這溫柔。

34:他們的成功,是我們的墓誌銘

檟木有時候會想:要是世界如同代碼那樣運行就好了。

出了問題,系統會自動暫停。

紅框彈出來,告訴你:“模型錯誤,不可調用。”

他甚至想好了提示詞:“以虛套實、以債生債,此類路徑不具備可持續性,請立即終止。”

可惜——

現實不是代碼。

現實是混沌系統。

變量失控、信息滯後,全是噪聲。

你敲完一串算法,系統回你一行漂亮的綠字。

可你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因為你知道:

現實不會報錯。現實只會拖垮你。

好比在溫水裡慢煮。

你連叫,都叫不出來。

現實是這樣的:

壞人戴好人面具,好人被磨成狗。

而狗,有時候還能爬上去,尾巴一搖,坐進董事會。

成了市值五十億的獨角獸。

他最恨的,不是自己倒下。

是那些也拼命、也有理想的同行,一個個被合法的毒藥榨乾後,扔掉。

你明知道那是陷阱。

你眼睜睜看著他們走進去。

因為——

除了跳,沒別的地方可站。

他有個做環保設備的老同學。

硬撐一個季度,為了交材料款,借了兩百萬“過橋資金”。

後來項目賺錢了,公司也賣了,賬面盈餘兩千萬。

最後呢?

什麼也沒撈著。

只剩一張負68萬的個人徵信和一行黑字:“禁止再融資。”

他做出了綠色能源,自己卻廢電池一樣被回收。

還有個女生,做社區養老平臺。

團隊齊,產品穩。

融資斷了,沒人投“冷項目”。

她咬牙借了高利貸,撐了半年,平臺關了,代碼被CTO卷跑。

最後——她爺爺的房產證成了擔保物。

她坐在檟木面前,紅著眼睛說:

“我以為我是創始人,後來才知道——我是最後一位簽字人。”

更髒的,他也見過。

一個女大學生,父親急病入院。

網貸頁面寫著:

“低利率,無抵押。”

她信了。

第二天,對方催收。三天後,說要“增加信任”,讓她提供裸照擔保。

她交了。

“只要還錢,就刪掉。”他們說。

她信了。

還沒還上,那張照片就出現在一個微信群。

標題叫:

“自願抵押。”

這些故事,不用猜。

數據不會說謊。

中小企業融資缺口,18萬億。

銀行只敢碰一半。

剩下的,掉進了影子銀行、高利貸,和拆東牆補西牆的“連環貸”。

你以為他們講利率?

不。

他們講:

“手續費”“服務費”“評估成本”。

你一合計:月息6%,年息120%。

你說合同呢?

寫得比小說還長。

簽字那頁上,全是溫柔的話:“我們相信你。”

後面那頁的補充條款才動手:

“一旦違約,觸發交叉清算,立即追繳此前全部欠款。”

你不懂條款?

當然不懂。

他們就是想讓你不懂。

流程?

乾淨得如同醫院手術檯。

不帶血,不帶髒話,甚至沒有人聲。

冷,靜,準。

像給你下針時,順手摸走你錢包。

這不是街頭混混。

這是你樓上那個穿西裝的金融顧問。

你拼命寫代碼,他們天天收你利息。

你賭產品上線,他們賭你活不到這個月。

你贏了,他們賺你息。

你輸了,他們吃你的房子、公司、名聲,甚至你家人。

你以為他們會賠?

不。

他們連你倒下時電腦桌上那杯沒喝完的咖啡——

都給你標了價。

35:循因之火,在廢墟中微明

檟木知道,如果他早點懂這個道理,或許能少走些彎路。

但每次這麼想,他就生氣。

為什麼要早點懂?

為什麼好人就得更成熟、更警覺,活得如同預警機器人,才能避開坑?

他不過是做了件很小的事——

想用AI,幫別人少踩一個坑。

結果,他自己成了那個最早炸掉的“實驗樣本”。

這個世界不是惡毒。

它只是,它的底層結構不允許你“純粹”。

“他們為什麼活得好?”他常常問自己。

答案其實很簡單:

因為他們從不相信好人會贏。

他們只相信:

“贏的人,就是好人。”

所以他們笑得從容。

在你破產前一週,溫柔問你:

“要不要我們幫你做個債務優化?”

“再借一點就能過冬。”

你明知道那是毒藥,對方卻說:

“這叫止咳糖漿。”

你還得笑著回:

“謝謝,咳得正厲害。”

他坐回電腦前。

一組新模型開始跑,CPU風扇轉得有些吵。

但他沒關。

那種機械噪音能讓人安心。

他有時候做夢。

夢見自己也變成了他們:

穿西裝,背公文包,坐在別人的失敗故事裡點評報表:

“你這模型太激進,建議提前拆倉。”

夢裡,還有人笑著說:

“你也算被高利貸成就的成功案例。”

他驚醒,滿身冷汗。

坐起的第一句話是:

“滾你X的成功。”

不是因為高尚。

是因為他知道:

一旦他接受了這個邏輯——

“利滾利也能活得體面。”

那他,就不是檟木了。

他在本地文檔的註釋裡寫了一句話:

“寧願破產,也不做那種人。”

每次寫系統前,他都會打開看看。

不是為了清醒。

是為了求生。

精神的求生。

他寧願窩在山裡,吃泡麵,靠村口4G信號上傳代碼。

也不想坐在城裡那間空調辦公室裡,掐著別人喘氣裡的利潤。

“高利貸毀了我。”他承認。

“但它也讓我知道,我不想成為它。”

他咬著牙,盯著屏幕上那串運算中代碼,低聲說:

“等系統重新上線的那天——”

“我不知道能不能改變世界。”

“但只要它能提醒哪怕一個人——”

“‘前方有鬼,吃人不吐骨頭,別借。’”

“那我這段下墜,也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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