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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4章

程彥清剛把手術刀扔進托盤,無菌手套上的血漬還在往下滴。

連續三臺手術,累得他穿著白大褂,直接癱在轉椅上轉了個圈。

窗外陽光刺眼,他抬手遮了遮,指縫間忽然瞥見診室門口晃進一道影子。

“醫生,”聲音輕得像片雪花,“我最近失眠很嚴重,想開點安眠藥。”

“拜託,這裡是……”

他無意識偏頭看去,愣了一秒。

女孩裹在寬大的灰色衛衣裡,皮膚白得近乎透明,烏髮凌亂垂在肩頭,眼下泛著青黑,整個人像株被霜打蔫的茉莉。偏生眉眼生得清麗,垂眸時睫毛在臉上投下小片陰影,連憔悴都帶著股清冽的仙氣。

不用檢查,也知道最近精神狀態堪憂。

程彥清面色柔和起來:“不好意思,這是—”

話音未落,

“老程,江湖救急江湖救急!”忽地辦公室門框被撞開,那人還沒進來,懷裡的小野貓向箭矢一樣竄了出去,撞向蕭央方向。

蕭央本就精神衰弱,被這麼一嚇,貓還沒撲過來,她自己就躲閃不及,摔了個屁蹲。

貓咪躲在牆角拱起脊背對人類哈氣。

程彥清看眼前站立的短髮女醫生,眉頭緊皺,就差把‘煩躁’寫臉上了。

女醫生叫文心,是他最鬧騰的同事。

文心一開門,看到地上的女孩,還有程彥清陰沉的面色,表情尷尬,語無倫次:“老程,就是,我今天,好容易就是把咱們醫院的小三花抓到了,你也知道,我最近很想養貓,所以抓到了,但我待會還有手術,我想你剛忙完你有空,所以我就想—”

“拿走你的貓,出去。”文心羅裡吧嗦的時候,程彥清從椅子上起身,繞過辦公桌,來到蕭央面前。

誰料病懨懨的女孩自己起來了,但起身的一瞬間,程彥清琥珀色瞳孔定住,被女孩纖細手腕上不經意露出的猩紅結痂的傷口嚇到了。

“醫生,我沒事。”蕭央看他高大身影壓過來時,甚至不敢抬頭看,本能地後退了兩步,同時掩耳盜鈴般按住自己的左腕。

程彥清怔怔望她兩秒,覺得心臟像是被一枚尖細的針一刺,說不清道不明的疼起來。

文心好容易抓到小貓,嘴裡嘟囔:“真沒良心,以後買咖啡再也不帶你的份了!”

程彥清厲聲:“看不見我這裡有病人?趕緊走。”

文心抱著小貓走向門口時又沒好氣地嘟囔一句:“不是說好在休息嗎?不然你以為我會來!”

文心推門離開了。

女醫生的聲音雖輕,但還是被蕭央聽到了,她一時間有點慌亂,面露愧色:“不好意思,我不清楚,我再去掛別的號。”

“回來!”程彥清鬼使神差喊住人,“哪有掛了號不瞧病的道理。”

女孩慢吞吞轉過身,

“坐。”他翹起二郎腿,隨意拿起桌面上的鋼筆,腕骨從袖口露出一截,青筋脈絡清晰。

鋼筆在指尖轉出銀光,“最近睡不好?”

“嗯。”

“持續多久?”

“半個月。”

女孩全程低著頭,看人都不敢的。

“多大了?”

蕭央聞言一愣,一般醫生電腦不會顯示患者信息嗎?

但她還是回答了,“二十一。”

程彥清筆尖又在處方箋上畫了只小狗:“家裡有寵物嗎?”

“嗯?”蕭央眉頭一皺,“沒有。”

“有沒有想過養寵物?比如會拆家的哈士奇?或者暖男大金毛。”

蕭央更奇怪了,終於掀開眼皮看了醫生一眼,是個面孔清俊的年輕大夫,此刻他正在處方箋上塗塗畫畫,看起來一點都不專業。

她已經開始有點想走了,

程彥清看她抬眼立刻心虛收走處方箋,“咳咳,”他身子往後一仰,“你這狀況沒事跑兩步,不用吃安眠藥,沒事跑兩步。”他握拳在嘴邊裝模作樣地輕嗽。

“外科主治醫師?”蕭央終於瞥見對方胸牌上的字眼,眼神瞬間冷得像手術刀。

程彥清慌了:“女士,我,這是,嗯……”他神色鎮定:“我穿的是我同事的衣服。”

“騙子!”蕭央怒目圓睜,她起身時帶翻椅子,咣噹巨響中程彥清已經擋在身前。

高大的身影壓下來,消毒水味混著淡淡的雪松香突然逼近:“知不知道安眠藥配酒會死得很醜?根本不是睡死過去的,是被自己的嘔吐物活活嗆死的,而且過程漫長—”

“關你屁事!讓開。”

蕭央嬌小的身影從男人的腋下鑽出去,直奔門口快速按下門把手,程彥清緊跟其後,拉扯間他意外勾住她衛衣抽繩,整件衣服突然褪到肩頭。鎖骨下方結疤的咬痕撞進程彥清視線,走廊裡舉著CT片的大爺當場吹了個口哨。

“現在的年輕人看病真刺激哈!”

蕭央渾身發抖地裹緊衣服,眼淚砸在地磚上洇出深色圓點。

“我——”程彥清修長的手指還懸在半空,整個人不知所措地定住。

她撞開他衝出去時,髮絲掃過他喉結,留下細微的顫慄。

護士探頭問:“程醫生,18床問什麼時候拆線?”

“讓他等著!”他抓起外套追出去,白大褂衣角在樓梯間捲起一陣風。

……

蕭央踩著公交臺階落地時,夕陽霞光正舔舐著廣告牌的金屬邊沿。人群裹著飯菜香從她身側淌過,嬰兒車軲轆碾過她的帆布鞋尖,年輕情侶舉著奶茶嬉笑撞上她肩膀。她像截被衝上岸的浮木,任由人潮推搡著向前漂。

人潮淡去,櫥窗倒影裡的女孩單薄的身影被夕陽鍍了層血釉,睫毛在眼下投出柵欄狀的陰影,恰好鎖住了她漠然無光的眼眸。

她渾渾噩噩走到小區門口,並未注意到門口停放的與周遭環境不符的豪華黑色轎車。

從轎車上走下一位西裝筆挺的短髮男人,他徑直走到蕭央面前,單臂伸出攔住她。

“蕭小姐。”

蕭央一愣,抬頭看男人,“你誰啊,別擋道好嗎?”

“我是周董身邊的秘書,李松,周董邀您一敘,還望您賞光。”

*

蕭央光聽見他的姓氏就如同應激般渾身顫抖,她握緊拳頭,從喉嚨低低吐出一個字:“滾!”

她要走,男人攔住並抓著她的小臂輕聲說:“這是周董的命令,我無法違拗,還請您配合。車上有專門的保鏢,他們來請你,恐怕場面不太好看。”

蕭央用力掙他,卻發現弄不開:“光天化日之下,你們怎麼敢?”

男人臉上浮著詭異的假笑:“請—”

“你他媽誰啊!”

蕭央掙扎不開時,忽地地上閃現一個巨大的陰影,男人寬大的手掌抓她的肩膀,發亮的皮鞋尖猛地踹向李松腹部,李松吃痛一聲倒地。

蕭央抬頭看,竟然是那個戲弄她的傻缺醫生。

男人至少高她一個半頭,揚起脖頸的線條鼓動著難以言說的硬朗與活力。

她一瞬間滯住了。

李松罵罵咧咧,捂著腹部踉蹌起身時,從黑車上下來兩名身材異常健碩的壯漢。

他們沒有程彥清個子高,但塊頭一看就比他大。

程彥清也不怵,“大家快來看,黑社會小混混欺負人了!”

接連叫嚷幾聲,路過的大爺大媽紛紛駐足。

大爺說:“這兩爺們一看就不像好人吶。”

大媽問:“姑娘這兩人誰啊!”

蕭央聞言委屈巴巴哭咧咧配合說:“我給餐廳打工時,他們嫌我上菜慢了,就一直欺負我到這……”

大爺扶了扶帽簷:“這哪是上菜慢了,這就是瞧人家小姑娘漂亮,存心耍流氓呢,好傢伙,姑娘不怕,不行咱報警!”

圍觀群眾一呼百應。

李松表情難看,帶著兩個保鏢走了。

人潮散去前,蕭央和程彥清都聽見一句:“這得虧小姑娘有個這麼大高個的對象,不然真就被欺負去了。”

夕陽餘暉鍍在二人姣好的面容上,像是臉紅了一般。

但蕭央表情很平靜,輕聲說了一句:“謝了。”

她轉身邁步往前走。

程彥清下意識伸出手想抓她肩膀,指尖碰她髮梢時又像彈簧一般收了回去。

他小步跟她,嘴裡絮絮叨叨:“姑娘,你就是被這些人磨得精神不太好嗎?你還這麼年輕,你為啥要因為這種小事想不開呢?我叫程彥清,北市人,家住朝陽區青年公園22棟九單元701,朝陽區中心三院外科醫生,身份證號……”說話間,他已經不經意地把自己的名片塞到女孩的衛衣口袋裡。

蕭央聽得心煩意亂,皺著眉頭推開鐵門邁了進去。

小區門禁早壞了,廢鐵一樣耷拉在門框上,程彥清也沒跟進去。

兩人之間隔著鐵柵欄大門。

兩兩相望,一時間空氣凝滯,蒸騰橘色的浪波。

橘色柔光下,男人俊朗的不像話,像是優美散文詩裡描寫的翩翩少年郎。

可蕭央沒心情流連,她轉了身。

“抱歉,我沒有惡意,我只是想幫幫你。”

男人清朗的聲音攜著晚風吹入耳裡,蕭央沒看他,步子走得很快。

少女單薄的身影在夕陽下無限拉長,旖旎進他的心間,他只是擔心她,總不想看這麼年輕的姑娘犯傻。

他知道這世間的事,醜惡的、不公正的,何止這一件,可憐的女孩更不止她一個,可他但凡遇到一個,就不想裝傻含混過去。

*

蕭央回到出租屋先是打開冰箱,拿出一團凍住的麵條,破天荒給自己做了碗熱面吃。

而後她去浴室洗澡,脫衣服的時候,程彥清的名片掉落在泛黃的白色瓷磚上,她拿起來,放在洗漱臺上。

洗過之後,她吹乾了頭髮,隨便穿了條吊帶睡裙就歪在沙發上。

左腕的傷口還疼著,傷痕好醜。

她覺得自己好傻,那晚她竟真的想死。

繞著傷口纏了兩圈繃帶,拽起毯子蓋上身上,她閉眼想睡覺。

不知道過了多久,還是睡不著。

茶几上放著醫生的卡片,她彎身用兩指夾住,

“程彥清,電話……”她自己不自覺念出來。

另隻手拿起手機,她撥了號碼九個零。

“嘟……嘟……嘟……”是打通的聲音,

她指節不自覺用力攥緊毛毯,心臟怦怦怦跳。

“喂?誰啊?”聽筒傳來渾厚的男生,似乎夾雜著不耐煩。

蕭央一瞬間只覺得頭皮發麻,真的有人接?

她大口呼吸保持鎮定,

“他媽誰?說話!不說老子—”

“我,我是,前兩天去那個什麼博物館,就是—”

“人首博物館!”

“對!”蕭央一顆心都要跳出喉嚨:“你們的HR說我通過面試了!我—”

“艹,放假都沒個消停,你等著,我一會就去接你。”

“我—”

“嘟嘟嘟……”那頭電話猝不及防地掛斷了。

蕭央還保持著握住手機的姿勢,胸膛止不住的起伏,似是還沒回過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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