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星在床上躺了一天。
傍晚,有聲音傳進耳朵裡。
遠處河裡青蛙的“咕呱”聲,近處的蟲鳴聲,偶爾還有下工人的腳步聲和笑語。
一切顯得那麼靜謐和美好。
“兩個懶貨!!幾尺布買了一整天!”
“不早點回來做飯,不知道下工的人要吃飯嗎!?成天就知道躲懶!懶死得了!!”
晏老太的咒罵聲響徹晏家院子。
一個低低柔柔的聲音怯怯回道:“娘,胡大爺的牛車壞在路上了……”
晏星記得,這是二嫂的聲音,和她人一樣,溫婉柔和。
晏老太繼續罵:“好吃懶做的貨!還坐車!走著來回能把你倆累死啊!花著我兒子的錢,在外頭晃盪一整天,也不看看日頭!娶了你們這樣的,真是倒了大黴!”
“害,行啦!我倆走了20多里路,走的肚子疼孩子都差點走掉了!”
晏星聽出這聲音了,這是他媳婦。
可是,孩子?
誰的?他的?這…不可能吧。
院子裡響起晏老太暴怒的吼聲:“你這個小賤人,再胡說我撕爛你的嘴!你自己沒法懷就咒我的乖孫!”
……
正聽著,門開了。
有人掀開他的被子,脫了他的衣服。
晏星緊張起來。
媳婦趕集回來了,不會是來給他……
太丟臉了,還不如昏著!
昨天晚上她雖然已經扒過他的褲子了,但沒有全扒,還給他留了底褲。
溫熱的毛巾,在他臉上、脖子上、胸膛上一一擦過……
·
平日裡,給晏星翻身換衣擦洗這些事都是晏陽乾的。
他注意到三哥纏著一圈布。
三嫂纏的。
這麼隱私的地方,晏陽臉色微紅,裝作沒看見,只小心的避開了。
“三哥,水燙嗎。”
他的聲音很平靜,有種絲毫沒抱希望的平靜。
這種平靜源於,不管他問三哥什麼問題,都沒有得到過回答,或許永遠也得不到回答。
他每次照顧三哥的時候都會和他說話,但他知道,三哥很可能永遠都不會醒了。
“我本來還擔心去省城上大學,沒人能照顧你了。”說到這裡,晏陽苦笑了一下,“這樣挺好的,真的。”
聽到“大學”這兩個字,晏星眉頭難以覺察的皺了下。
他想開口,他的意識努力對抗自己的身體,最後只能無奈的接受自己問不出口的事實。
“聽說,上大學的名額給了劉兵。”
劉兵?村裡那個無賴?
晏陽聲音苦澀,“可能,這就是我的命吧。”
他給晏星穿上乾淨的衣服,“你現在是軍功在身的英雄了,等你哪天醒了,我要問你要一大筆護理費,讓你養我。”
明明是玩笑的話,卻聽不出一絲笑意。
上大學是關乎一生命運的大事,怎麼可能釋懷?
上大學唯一的路,就是生產大隊的推薦名額。
“三哥,你要是能醒就好了。”
晏陽聲音哽了一下,低了下去,“爹他,他,”
晏星呼吸一滯,心提了起來。
他正想知道這個,今天一整天都沒有聽到爹的聲音。
忽然,晏陽笑了一下,“爹越來越好了。”
晏星鬆了一口氣。
聽著晏陽鼻音很重的低聲絮絮叨叨:“你要是真的能醒就好了。你成家了,嫂子是湧泉村補鍋匠的大閨女……”
晏星有點印象,去年他從軍隊回家,路過湧泉村,是在路邊見過一個補鍋匠,當時補鍋匠被人欺負砸了攤子,他看不過,上去幫了忙。
“嫂子人挺好的,就是太軟弱了,膽子還小,成天抹眼淚……”
晏星聽見這話,陷入懷疑。
軟弱。膽小。
昨天晚上差點殺人又講話粗魯那個?
對了,今早,她還把自己婆婆氣得半死。
要不是,昨天晚上那人抱著他睡了一夜,他都感覺自己媳婦和老四說的不是同一個人。
晏陽不說話了。
晏星等了好一會兒。
他不想讓老四就這麼走,他睡了太久,太希望有人能過來和他說說話了,即使他無法回答。
終於,晏陽又開口了。
“三哥,有一件事,你還不知道,”
“張靜姐,她也嫁人了,聽說丈夫是城裡鋼鐵廠的技術員。”
晏星愣了一下。
鋼鐵廠職工,在這個大部分人都下地勞作掙工分的年月,能吃上商品糧,那是人人豔羨的。
晏陽低聲道:“三哥,你要是哪天醒了來,忘了她吧。”
“別辜負嫂子。嫂子為了你,在晏家受了不少欺負……”
晏星:欺負?她?
怎麼感覺她像是會欺負別人的人。
“娘讓她掌家管錢,呵,那兩家你知道的……”
晏星心中詫異。
她也接了?聽她昨天和今天那伶牙俐齒的機靈勁,怎麼會上這種套?
“嫂子手裡的嫁妝,我想著應該不剩多少了。”
“還有軍隊每個月發給你的撫卹金,可能她也留不住。”
晏星:他這種程度的傷殘,每月有40塊錢的撫卹金。
按照她手裡的二十八塊五毛一來看,應該是沒留住。
晏陽收拾臉盆,準備走。
晏星想著,劉兵當時要是多扎他幾刀就好了,也許刺激再大點,他就徹底醒了。
有一個問題他很想問老四:自己媳婦是不是很能吃?
他要是醒了,每個月8塊錢津貼能不能養的起?
(樊霜:才8塊?那你還是昏著吧……)
.
一頓晚飯吃得吵吵鬧鬧,晏老太因為樊霜那句“孩子走掉了”怨氣填胸,沒個好臉色。
樊霜也知道自己一時嘴快說錯了話,老實的閉嘴,幸好二嫂人大度,沒有怪她。
不光沒怪她,還幫她說話,“娘,您別說了,樊霜她不是那有壞心眼的人。”
晏守財附和:“就是,吃飯吧,一家人哪有那麼多事。”
他低眉順眼的樣子,惹得莊若芳噁心的翻了個白眼。
晏守玉臉色陰沉,哼道:“不是你兒子,你當然沒那麼多事。”
這個兒子,他可盼了7年了。
夢楠剛出生那會兒,村裡還沒什麼閒話,老大家安國出生後,一些長舌婦就開始在那閒扯。
什麼安國壯實、夢楠孱弱……
什麼老大看著窩囊,內裡強著呢……
每次晏守玉從旁走過,都感覺那群人在背後議論他、笑話他。
彷彿生不出兒子,他夜裡不行了一樣。
時間越久,他整個人越陰沉。
他怨恨夢楠是個女孩。
怨恨廖玉珍肚子不爭氣。
也怨恨自己,播不了兒子的種。
廖玉珍好不容易又懷了,都說頭三個月胎不穩,最近他和老太太連工分都不讓她掙了。
這孩子要是出了任何差錯,他一定會和樊霜拼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