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時穿著熨燙得極為平整的白大褂,超過180 的身姿挺拔修長,他面容英俊,鼻樑高挺,薄薄的唇緊抿成一道冷冽的直線,眉眼裡也不見一貫的溫和,只剩冰冷與孤寂。
許爾晴注意到,餘時的白大褂裡面還穿著一件挺括的白襯衫,一如大學時那樣。
乾淨、良善。
只是氣質上比大學時沉穩了許多。
也對,他也32歲了。
比自己大3歲。許爾晴想。
大學時她天天喊他“學長”。
現在……
許爾晴剛才與走進病房的他匆匆對視了一眼,然後兩人就默契地裝作不認識。
許爾晴是不敢認。
而餘時……
他正站在許爾晴的床頭,對著醫案單上的問題逐一提問。
“姓名?”
聲音冷漠,與八年前的那個清晨一樣。
“許爾晴。”
許爾晴低著頭,抱著雙腿蜷縮著,大拇指緊張地用力摳著食指的肉。
“年齡?”
“29歲。”
……
“這幾天腦部有任何不適嗎?”
“沒有。挺正常的。”
每問完一個問題,餘時就用筆在單子上或勾或寫。
“有吸菸、酗酒之類的不良嗜好嗎?”
“也沒有。我平時挺注意身體的。”
忽然,許爾晴聽到身旁的餘時一聲冷哼。
接著,就是一句譏諷。
“許小姐倒是惜命!”
許爾晴僵了下。
想偏頭看餘時,卻又怯懦地縮回來。
她很清楚餘時話裡的含義——
他是在嘲諷,晚雪學姐死了,她卻還好好活著。
八年了。
他還因那件事恨著她。
沒關係,她對他,也有恨。
一旁的小劉醫師聽到餘時的口氣,有些疑惑。
餘主任平時不是挺溫和的嗎?
難道他跟這個漂亮的許小姐是舊識?
還有仇?
餘時不管剛才的那句話給小劉帶來怎樣的八卦聯想,他只是收起病歷夾,瞥向低著頭不敢看他的許爾晴。
“目前你的腦腫瘤還算良性,三天後進行開顱手術,術後還要再留院觀察半個月。”
見許爾晴不語,他又開口。
“有問題?”
許爾晴糾結著問出來。
“是……餘醫生你主刀嗎?”
餘時冷淡回答。
“沒錯。”
許爾晴擰起了眉頭,有些怕。
他不會因為八年前的那件事,想讓她死在手術檯上吧?!
早知道諾姐跟她提起,給她主刀的主任姓餘的時候,她就再多嘴問句全名了。
小劉醫師看出了許爾晴的擔憂,以為她是擔心手術有危險,便出聲安撫。
“許女士,你別怕,我們餘主任可是全國有名的神外科聖手,這次是他主動要求給你的手術主刀的,別的病人光排隊都要排半年呢。”
主動?!
果然,他是來報仇的!
許爾晴瞬間有些絕望。
餘時冷冰冰地注視著許爾晴。
“還有問題嗎?”
許爾晴心情低落,語氣懨懨。
“沒了。那就麻煩餘主任了。”
餘時收起病歷夾,帶著小劉醫師離開了病房。等出了病房,餘時讓小劉先走,自己停在病房門口,拿出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
他看向緩緩合上的病房門。裡面的許爾晴不像八年前那樣黑瘦,雖然生了重病,但能看出之前幾年養得很好。
皮膚細膩白皙,一看就是每日精心護膚的結果。頭髮柔順黑亮,每一根微卷的髮絲都能凸顯出她靈動俏皮的五官。寬鬆的病號服掩不住她單薄但玲瓏有致的身材,一看就有常年做體態練習的習慣。餘時甚至還聞到了她身上的香水味,是一種高級的清冷香調。
從前的許爾晴,連買食堂五塊一份的餛飩都要糾結好久,現在上千塊的香水隨便用?
可惡!她憑什麼,能養得這麼好?!
想到這,餘時心裡一股無名火起,聲音也更加冷冽。
他對電話那頭的人低沉吐字。
“喂。我見到……她了。”
兩人走後,許爾晴才鬆了口氣,然後就懊惱地臭罵自己。
怎麼一碰到他就慫!
許爾晴!空手攔橫刀家暴男你都不怕,不就睡過一次嘛,怕什麼!
深夜。
雙人病房。隔壁床還沒辦入院,病房裡只有許爾晴一個人。
病房早已熄燈,屋內黑黢黢的,又極安靜,按理來說,很容易入睡,可許爾晴又一次失眠了。
肯定是因為今晚遇到了那個害她失眠了八年的人!
許爾晴恨恨地想。
說不定她這腦瘤就是因為長時間失眠患上的!
氣完,許爾晴重重嘆了口氣,又閉上雙眼,努力逼自己入睡。
幾分鐘後,許爾晴的呼吸逐漸規律。
西海大學。
校園很乾淨,很美,像是一個烏托邦,讓偏遠農村出身的許爾晴也能僅付出學費和少得可憐的生活費,便得以生活其中。
八年前的許爾晴大四。
即便每月靠做家教和兼職英語課銷售,能賺到足額的生活費,可她家裡還有兩個妹妹和一個哥哥,一個弟弟。
早早外出打工的哥哥基本不會往家裡拿錢,許爾晴的父母說哥哥的存款要用來娶媳婦。
何止是哥哥打工的存款呢?家裡微薄的存款都要用來給哥哥娶媳婦。
甚至兩個成績不好的妹妹,家裡早早讓她們輟學,去打工給大哥攢彩禮。
許爾晴得知後,幾番勸說,才說動父母放其中一個後悔了、發誓想認真讀書的妹妹回去讀高中,但條件是許爾晴必須負擔起妹妹讀高中的一切花銷。
大三暑假賺的錢一半給妹妹交學費,一半留給妹妹當生活費,所以現在,許爾晴身上只有幾十塊錢。
連九塊九買的、用了三年的帆布包破了洞,也不捨得買新的。
等發了獎學金就好了。
許爾晴想。
西海市物價全國之最,許爾晴都是靠獎學金來貼補一整年的生活。
許爾晴已經連拿了兩年國獎,大三考完期末考後,她有信心,再拿一次。
可沒想到開學後,獎學金名單發下來,得獎的人卻是沈宜。
那個每次在許爾晴下面的第二名。
不可能啊!
許爾晴查了期末考成績,門門接近滿分,而沈宜都是在九十分左右,不可能超過她拿第一名!
沒拿到國獎,許爾晴的生活一下陷入極度的窘困。
幸好,她向做了三年家教的客戶家預支了工資,才挺了過去。
可相對於失去獎學金,令許爾晴更氣憤的是,沈宜是通過一篇核心期刊論文,拿到了超過許爾晴的績點。
那篇論文出自她們材料系的大拿教授,陸昭臨。
沈宜曾被陸昭臨看中,邀請進他的實驗室參與課題。
陸昭臨也有意邀請許爾晴,但被她拒絕了。因為她幾乎所有的課餘時間都要用來兼職賺生活費。
被拒絕後,陸昭臨曾說過這樣一段話。
“像你這種農村考出來的學生,最擅長的就是考試,雖然你每次都能考贏沈宜,但在實踐和認知上,你比她差得遠了。你放棄也好,相比於你,沒有後顧之憂的沈宜更適合做研究。”
當時年少,正是自卑敏感的年紀。
陸昭臨的這段話確實令許爾晴對沈宜產生了強烈的敵意。
乃至於這種敵意攪擾著她,令她在國獎名單下來後,開始懷疑沈宜——
一個大三的學生,如何超越實驗室裡的一眾碩士與博士研究生,在一篇核心期刊論文上署名第二作者?
況且沈宜只在實驗室裡待了半年!
有黑幕!
許爾晴憤怒地快要發狂!
沈宜家境好,人長得漂亮,人緣好,還和餘時是青梅竹馬,這樣一個什麼都不缺的人,為什麼要耍手段,把關乎她能否吃飽肚子的獎學金搶走?
不能原諒!
絕對不能原諒!
於是,許爾晴寫了那封收件人是校長信箱的舉報郵件。
郵件裡,闡述了沈宜與陸昭臨教授的學術不端行為。
為了敦促學校徹查此事,許爾晴還附上了自己手持身份證的照片。
幾天後,許爾晴被叫到校長辦公室談話。
再然後,調查被洩露。
沈宜被傳與陸昭臨有情色交易,靠身體拿到核心二作。
沈宜的父母好面子,連夜給沈宜辦了退學,並把她送到了國外。
實驗室裡的碩士研究生江晚雪也被查出和陸昭臨有不正當交往關係。
陸昭臨的夫人帶人堵住江晚雪的宿舍,當著全宿舍樓女生的面,揪住江晚雪,狠狠打了一頓。
很快,江晚雪服了大量安眠藥,在宿舍床上安靜離世。
而江晚雪的男朋友,餘時,從此一蹶不振。
陸昭臨被停職,後來主動離開了學校。
學校把國獎重新頒給了許爾晴。
深夜,縮在宿舍被床簾圍住的小角落,看著手機銀行裡那八千塊獎學金,許爾晴捂嘴痛哭。
後悔嗎?
悔!
早知道是這麼個或死或傷的結局,她就不舉報了。
可這時的許爾晴萬萬想不到,她的夢魘,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