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江晚雪自殺半個月後。
許爾晴仍舊衣服土舊,模樣黑瘦,仍舊揹著破洞的帆布包。
那八千塊她沒有動。
不是因為那些錢裡摻雜著另一個女孩的血,和她的死對頭沈宜的淚。
她沒有那麼高尚。
而是在保證能吃飽穿暖時,她就要攢下錢,為以後做打算。
很快就要去實習了,她找到一家深港市的上市大企業的工作。深港市物價、房租比起西海不遑多讓,而實習工資僅四千。
刨去必需支出,許爾晴得買兩件職業套裝、包、皮鞋,這八千塊得留作補貼和應急,另外,她還得在實習的這段時間攢夠錢給妹妹交學費……
許爾晴一項項算著。
沒辦法,從小到大的貧窮已令她養成了這種下意識安排好每一分錢的習慣。這種習慣深入骨髓,導致她在走路、學習、上課、兼職時,潛意識都會自動替她精打細算。
而現在,潛意識的運作還有另一個原因,那就是——逃避。
逃避自己一時衝動惹下的禍,逃避自己的愧疚、悔恨、與隱藏在那些情緒下的一絲絲不甘。
沒錯,不甘。
許爾晴一遍又一遍地安慰自己,若是沒有沈宜與陸昭臨的內幕操作,她本就該如以往兩年那樣,憑藉日日在宿舍樓梯間學到凌晨的苦讀,正大光明地獲得獎學金。
做錯的是陸昭臨和沈宜,是與教授有不正當關係的江晚雪,她許爾晴也是受害者!
可現在這樣的結果,即便她不甘,即便她覺得自己也是受害者,但她算得上無辜嗎?
不算!
晚雪學姐死了啊!
那個明媚的、美麗的材料系女神,許爾晴曾經暗暗羨慕地偷窺著她,幻想有一天自己也能像她一樣美麗,收穫有錢少爺餘時的愛。
可現在,她死了。
連許爾晴自己都厭惡自己。
身後,林薇薇和幾位同學的交談進入許爾晴的耳中。
“就是她,嫉妒沈宜比她優秀,就實名舉報沈宜傍教授拿獎學金,害得沈宜遠走國外躲避流言。”
“誰讓沈宜是富家千金,而她許爾晴窮得只能靠獎學金生活。”
“我看她就是嫉妒人家沈宜家境好,又比她漂亮。”
說話的幾人都是許爾晴的同班同學,以前常圍在沈宜身邊。
一開始,她們都是同情許爾晴的。
畢竟誰都不想稀有的公平被有錢有權的人肆意破壞。
可當江晚雪去世後,輿論發生了逆轉。
很多人開始指責許爾晴為什麼要為了八千塊較真。
教授給欣賞的學生在論文作者欄里加名字,是學術圈心照不宣的隱形慣例。
誰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因為或許下一個被加名字的人就是自己。
可許爾晴打破了這個慣例,就因為沒能拿到國獎?
嫉妒心真強!
還貪心、小氣!
果然農村出來的人就是這樣,分毫必爭,不懂退讓,更別談這毫無情商的處事方式了。
但凡她跟沈宜和陸教授私下溝通呢?
沈宜和陸教授兩人會不給她那八千塊?
或許陸教授的下篇核心二作,能寫她的名字呢。
總之,何至於鬧得如此難看?
還害死了個大家都喜歡的女孩。
沒人覺得許爾晴是出於公平和正義。
學校給出最終處理結果後,這些覺得憤懣的同學就開始對許爾晴進行言語羞辱,有時甚至直接上手。
一個同學把手中喝剩了一半的礦泉水瓶朝許爾晴背上砸去,許爾晴吃痛轉身。
“你幹嘛?!”
“你怎麼還有臉來學校?你不光害苦了沈宜,還害得晚雪學姐自殺!現在餘時學長整日在公寓裡借酒消愁,都快廢了!”
那個同學義憤填膺的。
許爾晴卻聽得瞳孔猛縮。
餘時學長!
餘時家境優裕,父母經營著一家國內有名的製藥集團,餘時也憑藉優異成績就讀醫學系九年直博專業,目前博一。
由於要在醫院規培,為了減少交通往返時間,餘時早早在醫院附近的公寓樓租了房。
許爾晴找到餘時的公寓時,已是晚上。
這段時間許爾晴沉浸在各種複雜的心緒中,竟然忘記了,江晚雪自殺,最傷心的除了她的家人,還有她的男朋友——餘時。
而餘時,曾對許爾晴照顧有加。許爾晴很感激他,也曾……暗戀過他。
因此,許爾晴必須來找他。
勸解,或者道歉,再或者,當面解釋清楚:她並不想逼走沈宜,也不想害死晚雪學姐。
餘時學長會信嗎?
許爾晴站在公寓門口,躊躇。
這時,許爾晴發現,公寓的門沒鎖,而是敞開了一條小縫。
許爾晴試著推了推,門開了,她走進去,試著喊了聲。
“餘時學長?”
客廳地上扔著幾個空啤酒罐,許爾晴繞過它們,走向敞開的臥室門。
更多的啤酒罐。
還有頹廢地躺在床上的餘時。
他這是喝了多少?!
又呆在這裡多久沒出門了?!
許爾晴擔憂地望著餘時,聲音夾雜著關切。
“餘時學長,你還好嗎?”
餘時動了動,醒來,然後醉眼朦朧地向床邊望去。
能醒過來就好。
許爾晴鬆了口氣。
她差點就想打120了。
學長這副情況,應該很久沒吃飯了吧……
許爾晴正想著要不要先去買些吃的,忽然,餘時抱住了許爾晴的腰。
許爾晴僵住。
就聽餘時呢喃著喊她——
“晚雪,不要離開我!”
許爾晴急忙去推他,邊推邊喊,試圖喊醒酒醉的餘時。
“餘時學長,我是爾晴,不是晚雪學姐……啊……”
話沒說完,許爾晴就被餘時撲倒在床上,餘時痴迷地撫摸著她的臉,醉眼呢喃。
“晚雪,不要死!”
接著,餘時俯身親吻上許爾晴的唇。
許爾晴的瞳孔因震驚睜大。她用一隻手去推打餘時,餘時卻將她的手抓住摁在頭頂,五指交扣住她的五指。
許爾晴拼命地掙扎。
不,她不想當替身!
她也不要讓自己的初夜在這種情況下發生!
許爾晴偏過頭,躲開餘時的吻。
可這時,許爾晴卻瞥到了自己剛才掉到地上的帆布包。
上面的破洞觸目驚心!
像是當頭棒喝,讓許爾晴猝不及防地直面自己的窘迫——這種窮日子,還要過多久呢?
緊跟著,許爾晴的慾望突然前所未有地強烈——
餘時學長家裡很有錢,又是我暗戀的人,只要抓住這個機會,我就再也不用受窮了!
實習與畢業後很長一段時間都將捉襟見肘、妹妹還等著她交學費、另一個打工的妹妹她也不想讓她那麼早嫁人換彩禮、家徒四壁的老家、年邁辛苦的父母……
好累!
想想就累!!
她不想又累又窮到四十歲,她想年紀輕輕時就享受富貴!
現在,富貴就擺在她眼前。
只要嫁給餘時,她就能一躍進入上流社會,當富太太,再也不用為一件背了三年還破了洞的帆布包自卑。
想到這,許爾晴的目光狠起來。
她偏回頭,主動摟上餘時,閉上眼與他親吻。
……
很痛。
但許爾晴,無比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