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翠英破爛的身體像個破布偶，雪和血水粘黏在一起，觸目驚心。
她卻靠著胸腔的那股憤怒，頑強地支撐起身體來，聲嘶力竭地喊著。
“我說過，我在外面從來沒養過什麼野種！更沒有把錢財給他們！”
“你們寧願相信那個當甩手掌櫃的死爸，也不願意相信我這個為你們付出一輩子的媽！”
“我自私？我這輩子給你們當牛做馬，恨不得榨乾身上最後一絲血來供給你們，你們竟然還說我自私？難道非要我把骨血挖出來給你們吃，你們才覺得我是真心對你們好嗎？”
“我只是想讓你們給我個住的地方啊，想讓你們給我一口飯吃啊，難道這也有錯嗎？”
都這時候了，五個兒子連演都不想演了。
老三李長貴直接道：“沒錢就是原罪！老不死的東西除了拖累我們，還能給我們什麼？”
“要是你能像別人家爸媽，給我們萬貫家財，我們會不感激你嗎？”
“可惜你就是個吝嗇鬼！瞞著我們五個兒子私下裡買了那麼多房子和別墅，還整天跟我們演苦情戲，最後只感動了你自己！”
“你不是喜歡把錢和房子都留給你在外面的野種嗎？那就讓你的野種來養你啊！給錢的時候沒想到給我們留點，養老的時候就跟個寄生蟲似的纏著我們吸血，哪有這麼容易的事？”
他們已經把劉翠英往死裡逼了，最後都沒逼出個所以然來，五個兒子都被氣得不輕，直接商量把她丟進雪地裡，讓她自生自滅。
等她自己熬不住了，自然就會求著要告訴他們拆遷款的下落了。
砰地一聲，別墅的大門被關上了，五個兒子都回去了，只留下劉翠英癱在雪地裡。
這天晚上寒潮來襲，室外溫度驟降到零下十幾度，漫天的風雪卷著刺骨的冷風，將劉翠英掩埋在幾十釐米厚的積雪下，不見了身影。
絕望的邊緣，她竟然感覺身體暖和了起來，眼前還出現了跟女兒們一起烤火的畫面。
女兒們衝著她笑著：“媽，別怕，我們來接你了。”
“媽，你很冷是不是？快到女兒身邊來，女兒保護你。”
劉翠英皸裂的嘴角終於浮現出一絲幸福的微笑，整顆心都暖和了起來。
桂枝、鳳蓮、春嬌……
媽媽真的好想你們啊。
如果能重來，媽媽哪怕拼了命，也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們！
……
“媽，你快醒醒啊。”
“我聽他們的話，把肚子裡的孩子打掉就行了，你別嚇唬女兒啊……”
劉翠英耳朵裡突然傳來大女兒李桂枝哽咽的聲音，她腦子瞬間清醒了。
桂枝都已經去世好多年了，可現在桂枝的聲音聽著怎麼這麼年輕啊？
等等！把肚子裡的孩子打掉？
這不就是當年讓桂枝丟掉性命的導火索嗎？！
“不能打啊！”劉翠英猛地從床上彈起來，“你現在肚子裡的孩子都已經七個月大了，孩子都已經成形，這時候逼你打孩子不是要你的命嗎？絕對不能打！”
劉翠英想起來了，桂枝打掉肚子裡的孩子這件事，發生在1982這年。
李老太封建思想嚴重，重男輕女的思想已經根深到骨子裡了，從她把大女兒李桂枝生出來後，李老太就想方設法榨乾桂枝身上的價值，恨不得把桂枝拆卸了去賣錢。
桂枝是家裡的大女兒，在整個家裡排行老三，比三兒子李長貴大一歲。
為了能讓下面三個弟弟有錢娶媳婦兒、投錢做生意，李老太二話不說就安排桂枝相親了。
說什麼做姐姐的就是白吃白喝家裡的，結婚了賣了彩禮錢才算是稍微報答下家裡的養育之恩，實際上就是想榨乾桂枝作為女人的最後一絲剩餘價值。
為了保護桂枝，劉翠英跟李老太和李貴平經常打得頭破血流，可幾個月前這對母子倆竟然趁著她去趕集，給桂枝灌醉了酒強行送到隔壁村黃富貴的床上。
那黃富貴能是什麼好人？那可是十里八鄉都臭名遠揚的瘸子啊！
不光瘸腿，還吃喝嫖賭打五毒俱全！
人家兩條腿都瘸了，堅稱只要中間這條腿沒瘸，就要娶老婆給他生兒子繼承香火。
可十里八鄉都知道他們家五毒俱全，誰願意把女兒往火坑裡推啊？
所以黃家不惜拿著高價彩禮娶媳婦，只要媳婦能給他們家生兒子，他們黃家就拿5000塊錢彩禮錢給媳婦孃家，從此幾乎把媳婦兒的一生都給買斷了。
不過這彩禮錢結婚時只能給媳婦孃家1000。
等媳婦為黃家生下兒子延續香火，黃家再把剩下的4000一次性全部補齊。
李老太和李貴平就為了這5000塊錢彩禮錢，把她的寶貝女兒送到了黃富貴的床上。
劉翠英知道這件事後被氣得在大病一場，但是事情已經在李家村傳開了，再加上只要她敢說一個不字，李老太和李貴平就把她打得半死不活。
懂事的桂枝最心疼媽媽了，看到媽媽每次為了保護她被摁在地上打，她心疼得眼淚汪汪的，跪著求李老太把自己和黃富貴的婚事給辦了。
這次桂枝懷了孕，黃家為了確保是兒子，又不惜跑遍全國的大醫院去查胎兒性別。
這時候的胎兒性別鑑定技術已經逐步推廣了，黃家利用大城市的醫療和人脈，查到桂枝腹中的孩子是個女孩兒，瞬間翻臉不認人！
劉翠英至今還記得黃富貴醜陋的嘴臉：
“老子要的是兒子、要的是耀祖，要這賠錢貨有什麼用！”
“他媽的養這賠錢貨就是浪費老子的時間、浪費老子的錢！老子買了你是回來給老子生兒子的，你他媽要是生不了就給老子打了！真當老子的錢是大風颳來的嗎？”
“買了貨卻沒給老子該有的貨，日你媽退錢！”
他們逼著桂枝打胎，還對桂枝進行家暴，桂枝實在受不了了才逃到了家裡來。
可李老太是見錢眼開的勢利眼兒，她兒子李貴平更像是鑽進錢袋子裡的臭老鼠，他們壓根兒不想把攥緊的錢袋子又還給黃家，所以說什麼也要滿足黃家的要求。
錢錢錢，他們眼裡只有錢！
可他們在乎過桂枝的命嗎？！
桂枝因為強行打胎，給身體造成嚴重的損傷，從那以後幾乎就只剩半條命了。
而黃家自認為自己已經付了彩禮錢，桂枝就是任由他們家打罵的傭人了，看到桂枝花錢買藥就邊罵桂枝病秧子，邊讓桂枝帶病下地幹農活兒，桂枝累得好幾次昏倒過去。
後來桂枝又懷了孕，他們生怕自己養著桂枝又賠錢了，讓桂枝挺著肚子耕田、割豬草。
桂枝照顧著黃富貴一家老小，以為自己處處放低姿態、處處忍讓，就能讓黃家稍微歇氣。
沒想到黃家變本加厲地欺負桂枝，可這次桂枝哪怕是跳河，也不願配合去做檢查。
等桂枝生下來後，竟然又是個女兒，黃家惱羞成怒地在桂枝坐月子期間，搶走了桂枝辛辛苦苦懷孕生下來的寶貝女兒，直接埋進了深山老林裡。
她永遠記得那時候她去看桂枝時，絕望麻木絕望的眼神。
桂枝呆呆地坐在床頭，就像失去了靈魂的牽線木偶，隨時都會被風折斷。
她心疼地抱住桂枝，可桂枝卻朝她露出了一個安慰的淺笑。
桂枝笑著說她想喝媽媽給她煮的紅苕粥，劉翠英抹了一把淚就去灶屋煮粥去了。
可她剛進灶屋沒多久，就聽到外面傳來李家村人喊叫的聲音：
“不得了了！李家大姑娘跳河了！”
那一瞬間，黃翠英只覺眼前一片漆黑，頭頂天旋地轉，整個人昏倒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