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應當有表達偏見的自由,由於偏見是每個人的認知不同而造成的。
真相不會因為他人的偏見而變得虛偽,所以已經懶得證明和反駁——
方建新不是殺人犯。
她,方照影不是殺人犯的女兒。
她用十六年的時間讓自己淡忘這個標籤,卻又在一朝之間被打回原形。
……
方照影記憶一片空白,全然忘了自己是怎麼走出的宴會廳。
此時,她已經換下了伴娘服,獨自坐在酒店的接待包廂內發呆。
隔了一會兒,有人敲響了包廂的門。
方照影整個人還處於脫節狀態,沒有回應。
又過了片刻,門外的人徑自走了進來。
她餘光微抬,發現來人是唐易。
唐易不動聲色地坐在她身邊,感受到了沉悶如鐵的氣氛,於是開口打破平靜:“方叔叔呢?”
“去洗手間了。”她的聲音很靜,聽不出情緒。
沉寂了片刻,唐易又問:“介意我抽根菸嗎?”
方照影搖了搖頭。
唐易遲疑了一下,“是介意還是不介意?”
“不介意。”
方照影不抽菸,但愛聞煙味。大概方建新是個老煙鬼,方照影從小就習慣了他身上的煙味。
方建新不在家的這些年,方照影逐漸迷戀上了聞二手菸的味道,她知道這樣不好,可似乎只有這樣才能靠他近一點。
唐易往嘴裡放了一根菸,低頭利落地點燃,細框眼鏡因為歪著的腦袋微微順著鼻樑往下滑。
他吸了一口煙,把煙拿下來,翹著指尖往菸灰缸裡彈了彈菸灰,“外界的聲音都是參考,你不開心的話可以不用參考。”
方照影收斂眉眼,不帶情緒地反問:“誰說我不開心了?”
人死了,嘴還是硬的。
唐易看了她一眼,啟唇道:“聽到別人的汙衊,你心裡應該很難過吧?”
這話有些過於直白地揭開了方照影的內心。
她隨即反駁:“當面揭露別人的秘密,這是你們律師的職業病嗎?”
“揭露秘密和真相應該是你們警方的工作才對,而律師需要的是隨時保持懷疑的態度。”
“懷疑什麼?”
“懷疑當事人的陳述,懷疑證據的真實性,甚至還可能懷疑法官的裁決和上面的決策。”
方照影面無表情地掃了唐易一眼,“那你也會懷疑自己嗎?”
唐易看似輕鬆地笑了一笑,“當然,正因如此我才會辭職。”
“兩者有關係嗎?”
“有關係。”
“什麼關係?”
唐易又抽了一口煙,吐出的菸圈消散在空氣裡,“因為我開始懷疑自己是否是一個合格的律師。”
“……”方照影不再說話。
隔了一會兒,唐易又補充了一句:“但奇怪的是……我好像沒有懷疑過你。”
方照影心口一頓,戒備地看了他一眼。
唐易見狀,繼續強調道:“我相信你說的話。”
“哪句話?”
“你爸爸沒有殺人。”話才出口,唐易就看到方照影眼眸裡突然打轉的淚水,愣住了。
看到她哭,唐易想幫她擦擦眼淚,卻又害怕再看到她戒備的目光。
手伸到一半,他又轉去彈了彈菸灰,也不知該說什麼安慰的話,只能起身說:“我去洗手間找下你爸,你先在這裡等一會兒。”
等到唐易離開之後,早就盈睫的淚水終於忍不住順著方照影的臉頰滑落,擦乾了又流下來,止也止不住……
十分鐘後,方建新從洗手間回來了,整個人變得失魂落魄,甚至比剛出獄那會兒更加沉默。
方照影和他極短的對視了一眼,口中也失去了話語,只剩下沉默。
最後還是唐易打破了沉默,他說:“人齊了,我送你們回家。”
此話一齣,父女倆之間的氣氛才開始緩和。
“小影,走吧。”方建新趁機拉起女兒的手,無聲安慰著她,並用感激的眼神看了一眼唐易。
……
唐易的車從酒店停車場開出來之後,路況變得糟糕起來。
迷離的雨線擾亂了視野,等到終於開到方照影家樓下時,外面的雨已經醞釀成瓢潑大雨,像是要把整個世界淹沒一樣。
看著車窗外的雨,方照影轉過頭,和正望向自己的男人視線撞在一起。
剛想說沒帶傘,在接觸到他目光的一瞬,卻發現他已經看懂了。
“車子後備箱裡有把備用傘,你們等一下,我下去拿。”
方建新生怕唐易淋雨,急忙擺手阻止:“不用了,不用了,我們跑一下就到家了,不要緊。”
唐易淺笑著,堅持說:“雨這麼大,淋溼了容易感冒。”
說完,他一邊解開安全帶,一邊推開車門。
雨水瞬間湧進車內,帶來一陣冷風。
唐易很快拿著傘回來了,遞給方照影,說:“傘只夠兩個人撐,我就不送你們進去了。”
方照影收了下他的好意,低聲說:“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