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洛瑾瑶倚在榻上应了一声，鸦青长发逶迤在杏黄锦枕间，苍白如薄胎瓷的面上浮着倦色。
碧落捧着药碗退出去时，瞥见主子瘦削的指尖正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那是她思虑时惯有的小动作。
约莫半盏茶功夫，脚步声由远及近。
碧落领着个中年男子进来，那人戴着褪色的瓜皮帽，黧黑面庞上沟壑纵横。甫一照面便”砰咚”跪地，震得青砖地面嗡嗡作响。
“谢谢菩萨的救命之恩，鄙人代表我们商队的所有兄弟给恩人谢恩！”
他脖颈青筋暴起，前额重重叩在冷硬地砖上，每一下都砸出闷雷般的回响，
说完，“砰砰砰”地磕了三个响亮的谢恩头。
洛瑾瑶忽地轻笑出声，“我杀了那么多人，你还说我是菩萨？”
男人抬起身激动地说，“王德法那个畜生，他们早就该死。这些年，他黑白通吃，鱼肉了多少百姓。虽然来宁古塔的人都是犯了事的人，可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犯了事，既然有官家惩罚。他一个班头手眼通天，残害的人不计其数。小姐，你就是我们的恩人！“
说着，他“砰砰砰”又是一顿磕头，“以后，你就是我们的主子。我们的命就是你的！”
“坐着说罢。”洛瑾瑶下颌微抬，碧落立即搬来榆木圈椅。
男人半个屁股挨着椅沿，粗粝手掌死死攥住膝头，指节泛着青白。
原来，男人叫何祖业，家在上京，常年以跑商队为生。
也即是现代的快递员加小商品批发商。
跟他一起跑商队的，都是做各种商品的小商贩。
他们大多都是在上京有一定的家业，但因为家族没落，不得不想法谋生以维持体面。
宁古塔作为大庆王朝最大的犯人发配基地，来这里的人络绎不绝。
因此，何祖业的商队就形成了固定的线路。
这些年因为王班头和他爪牙们的盘剥，商队能获取的利润越来越少。
获利与否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王班头暴力成性，这些年死在他手里的很多。
商队的人恨死了他们，但又无可奈何。
洛瑾瑶替天行道，杀死了他们，感恩戴德的又何止是何祖业一人？
听何祖业感激涕零地陈述完，洛瑾瑶微微摇了摇头。
不管在哪个空间，坏人都是络绎不绝的，死了王班头，还有张班头，李班头，只要商队有利润可赚，当权的人，不管是谁，总会盘剥他们，只是盘剥的程度不同罢了。
何祖业看见洛瑾瑶表情自始至终都是淡淡的，他眼眸微动，下定决心，砰咚一声又跪在地上。
碧落吓了一跳，惊呼道，“何老板，您这又是何意？”
何祖业依旧执着地仰头看着洛瑾瑶道，“鄙人有个不情之请，还望洛贵人答应！”
洛瑾瑶挑了挑眉头。
碧落不满地冷哼道，“何老板，你会不会有点得寸进尺了？”
洛瑾瑶抬手阻止她，眼睛看着何祖业道，“请讲！”
何祖业大喜过望，急急道，“鄙人膝下有一个犬子，年过十岁，至今不学无术，泯顽不灵。鄙人瞧着洛贵人身手不错，能否收他为徒，教导一二？以后，他就是您的人，生死由您决定。”
洛瑾瑶和碧落惊讶地对望一眼。
碧落以为洛瑾瑶会摇头，谁知道，过了一会，她淡淡道，“既然何老板割爱，那就让他跟着碧落吧。”
何祖业一愣，瞬间反应过来，又是一顿砰砰砰磕头。
洛瑾瑶看了碧落一眼。
碧落会意赶忙上前扶起何祖业。
洛瑾瑶低声道，“大概何老板还不知道我们的处境，小何少爷跟着我们，大抵不会有什么好日子——”
“不不不，”何祖业立马接话道，“我何祖业不是贪慕虚荣之人。何贵人品正，本领大，不管处境如何，犬子跟着您必定不会长歪。要打要骂要刮，随您的便！”
洛瑾瑶点点头，淡淡道，“那就按何老板的意思办吧。”
何祖业伸手作揖，“洛贵人有需要鄙人的地方，只管吩咐。”
洛瑾瑶眯了眯眼，这个何老板一看就是聪明人，他想报恩的想法不假，但他也在寻找可能的靠山。
不知道他认出九爷的身份没有？
九爷的气势一看就不容小觑，九爷能救她，或许在外人眼里，她在九爷的心里地位肯定不低。
可事实是……
洛瑾瑶嘲讽地微微抬了抬嘴角。
既然这样，那就相互利用吧。
不管在哪，除了亲人之间，人与人之间不都是相互价值求取吗？
曾经孤独无助弱小的她以为只有别人照顾自己，爱自己，自己才能生存下去。
可当她千辛万苦地长大，在一次次失望受伤后才明白，人不管在哪，身处何种境地，惟有爱自己，强大自己，才是真正强大的开始。
爱自己就是应该做有用的事情，选择对自己有用的人和事，而不是发呆期望有人来爱你，渴望有人来帮你解决一切事情。
尽一切力量让自己强大，果断且有能力支撑自己，而不是单单依靠别人……
何祖业看洛瑾瑶小小年纪，浑身充满了冷厉的气息，再看她嘴角若有若无的笑，瞬间，满额头都是汗。
“洛……洛贵人可是有其他要求？”
洛瑾瑶淡淡道，“我不是宫里的嫔妃，何老板称呼我为贵人怕是不妥！”
碧落在旁边忍不住扑哧一笑。
这个样子的洛瑾瑶才是她熟悉的，慵懒幽默，出其不意地搞笑。
而不是浑身冷冽，杀伐决断的样子，让人平添了敬畏和害怕。
真不知烟洛要是知道她杀了那么多人，会怕成什么样子？
何祖业一愣，吓得的又想跪下去，被碧落一把扶住，轻声道，“我家二小姐不喜欢人跪来跪去的。”
何祖业抹着额头的汗水道，“好的好的，洛二姑娘。鄙人知道了，知道了。”
碧落送走了何祖业，没一会儿带回来一个倔强瘦高的男孩子。
洛瑾瑶没精力再跟他周旋，点点头，就叫碧落带了下去。
男孩子临走时那气呼呼的表情，洛瑾瑶再熟悉不过。
看样子，她无意中惹了一个麻烦。
可如今，她身边都是一帮女人，要想生存下去，必须有一个男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