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的幄帳在稍遠離人群的安靜之地,即便安靜,也不乏有帳外來往走動的宮人侍衛,聲音傳進帳中,叫寧昭柔的心緒更不平靜。
殷明聿似乎沒打定主意要怎麼處置她,等她說完了那一句求饒的話以後就不搭理她了,自顧處理起桌案上的奏摺,紙張翻頁的聲音反倒讓寧昭柔安心了些。
可一直跪著也疼。
她等了又等,等到外面再有人進來給帝王換茶。
殷明聿稍歇了會兒,垂眸看著她,茶水的熱氣往上暈開,茶香瀰漫。
終於,他再次開口,問底下人:“那日為何是一副丫鬟打扮。”
寧昭柔原本打算同楚長風的事情定下來了才說出準備好的那理由來,沒想到她還沒和楚長風見面,就先撞到了陛下跟前。
這叫她怎麼胡謅?
殷明聿看著寧昭柔在地上趴著,腦袋都貼著地面了,支支吾吾一陣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輕嘆一聲,闔眸支手按了按眉心。
“你把頭抬起來說話。”
寧昭柔聞言,小心翼翼地稍稍跪直了些,露出一張還沾著淚的美人面,她伸手把眼淚拂開,不敢再往上看了。
殷明聿闔眸養了會兒神,終於聽到她開口了,像一隻蚌似的,說句話也得先敲一個縫才肯開口。
“那日,是臣女玩心起,想去四處走走,這才扮作了丫鬟。”
一陣沉默。
殷明聿睜眼瞧她,這還是頭一個敢在他跟前說這種這麼明顯的謊話的。
他見慣了美人,饒是寧昭柔長得和朵花兒似的,在他眼裡也沒什麼特別的。
緊接著,他瞧見寧昭柔面上多了幾分薄紅,帶著女兒家的羞怯,繼續說下去:
“臣女還聽聞,楚、楚小將軍值守,臣女想…臣女想……”
她說不下去,殷明聿卻聽懂了。
原來是對楚家小將軍有意。
那夜雖然到底沒做成什麼,但他摸也摸了,碰也碰了,現在看這小姑娘的意思,好像不願意入宮?
豈止是不願意啊,她就差沒說她與楚長風兩情相悅了。
殷明聿開口,打斷了她的支支吾吾:“你與楚長風有婚約在身?”
寧昭柔一怔,茫然張張嘴,啞口無言地搖頭。
“那就是私定終身了?”殷明聿的瞳孔眸色是淺淡的棕色,此刻看著人沒規矩地不回話,他也不生氣,只是隨口一問,態度甚至說得上溫和。
寧昭柔憋紅了臉,硬生生沒敢應下這一句私定終身,她還怕楚長風不答應呢,若是不答應,到時候再被陛下知曉了,那就是罪加一等,於是只囁嚅著說沒有。
“你不願意入宮。”殷明聿一語道出了她今日的掙扎和惶然,原本心裡的打算也只變做了一聲輕笑。
寧昭柔著急解釋:“臣女、臣女若能入宮侍奉陛下是臣女的福氣,只是臣女乖戾張揚,行為無狀,今日還——還惹惱了二公主,臣女怕入宮,一時不慎惹惱了陛下,臣女怕……”
她自然不能說不願意,她哪敢說一句不願意。
殷明聿讓她起來。
寧昭柔跪了一陣,起來的時候膝蓋泛著痠疼,不過也就一會兒,她穩穩站住了,雙手不安地捏在兩側,低眉順眼地不敢看人。
“既然怕,那就回去吧,容朕再想想。”殷明聿說罷便不再看她。
寧昭柔低聲應了句是,小心地退出帳外。
一直到回了自己的帳中,寧昭柔都是一副神遊天外的模樣,連霜梧和她說話她都沒聽見。
二公主與她打鬧,鬧到了陛下面前,陛下聖裁,最後罰了二公主卻沒罰她,聽上去似乎是給她做了主,但仔細想想就知道,雖然陛下那邊不與她計較,但陛下也不曾攔著旁人來計較她的對錯。
寧昭柔前腳剛回了帳子,後腳就聽聞良妃娘娘派人過來給她送了藥。
來的是良妃身邊的宮女,輕笑著把藥遞到了寧昭柔面前,笑說:“良妃娘娘說了,姑娘您今日受了委屈,二公主也捱了罰,這事兒就該算了,這藥是宮裡的東西,最是好用,還有這些釵鬟首飾,都是良妃娘娘賞給姑娘您的。”
說罷,那宮女微微彎身,叫人把東西遞過去。
寧昭柔的臉色有些不好,她緊緊扣著手,強行浮起一個笑來,老老實實行了禮,謝了恩。
送走了良妃那邊的人,緊接著寧婉清也過來了。
寧婉清是過來給她傳話的,順便瞧瞧她的慘狀。
“父親說了,你若在萼明山上待得不老實,改日就把你送回家去,也省得你給他惹出麻煩來。”
說到這兒,她眼睛往裡看了看,瞧見了方才良妃叫人送來的一堆首飾,嗤笑一聲:“我說二妹妹,你也真是因禍得福,二公主因為你被陛下責罰,良妃娘娘還給你送來了東西,良妃娘娘真是菩薩心腸。”
寧昭柔退了兩步,偏頭看著那些首飾,上前捧了些遞到寧婉清面前:“你若想要,這些都給你吧。”
這麼大方?
“你想做什麼?”寧婉清狐疑地看看她。
寧昭柔垂著眼眸:“我不想回家去。”
……
寧婉清挑完了首飾走得利索,帳中總算是沒別的人再來了。
霜梧打了些熱水進來伺候寧昭柔洗漱,看見她解了衣裳,只穿著肚兜,袒露的皮膚上除卻那日被捏出來還未消去的青痕,還有些剛落上去不久的紅痕。
“姑娘——”她小聲驚呼,急忙走上前去。
寧昭柔坐在榻上,低著頭去看腰間被羽箭砸出來的紅痕,這些都算好的,把褲腿挽起來,膝蓋上才是紅紅的一片,但也還好,她總共也沒跪上多久。
“姑娘,怎麼這麼嚴重啊…奴婢這就去找藥。”霜梧說著就慌忙去櫃子那兒找藥。
良妃叫人拿來的藥就擺在桌上,寧昭柔沒敢用那東西,只是她自己帶來的只是尋常的傷藥,就算抹上了也要疼一段時日。
她還在想陛下說的‘再想想’是什麼意思。
是…還是要讓她進宮嗎?
可陛下已經許久未曾下旨選秀了,突然召她一個小姑娘入宮又算怎麼回事?
她還以為陛下會找她算那一腳的賬,但今日看來,陛下脾氣也沒有那麼不好,他好像也沒有跟她生氣。
可她為什麼就是覺得害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