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開播之前，梁懷茵洗了個澡，在吹頭髮的時候，她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滿心只剩下無語。
天老爺啊，她究竟為什麼會跟一個幾近陌生的人吐露心事？
她不知道他的長相，不知道他的性格，甚至連他年齡幾何，做什麼工作都不知道。
常言道人和人相處最忌交淺言深，她倒好，還沒交呢就言深了，未免也太露怯。
梁懷茵尷尬的咬牙，又不敢耽誤正事的，兩手抬高給自己紮了個馬尾。
梳妝打扮後，她又想，算了，萬幸對面那位是自己的粉絲，想來也不至於拿她的隱私去爆料。
再有，他能打賞出那樣鉅額的禮物，應該也是不缺錢的。
想到這兒，梁懷茵心裡踏實了些，她走回錄音室裡，卻沒有立即打開直播。
她捏著手機給自己鼓了鼓勁，隨後就給卓靖詩打去了語音電話，不出意料的，他還是接了。
“喂？卓先生嗎？”
此刻卓靖詩剛起床沒多久，他嘴裡咬著牙刷，站在洗手間的大鏡子前。
剛剛他原本還在一邊刷牙一邊看合同，不想卻被梁懷茵突如其來的電話打斷了。
“是我，梁女士”
不知為何，雙雙在彼此面前失過態的兩個人，到了清醒狀態下，卻又都很拘謹。
梁懷茵被這句梁女士逗笑，忍不住的噗嗤一聲。
卓靖詩挑眉：“笑什麼？”
說實話，梁懷茵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麼。
她只是覺得梁女士這個稱呼好詼諧，像在演古早英劇。
很久以前她的粉絲都會叫她做茵茵，阿茵，另有俏皮者，則稱呼她為茵崽。
很微妙的，這一聲輕笑過後，兩人之間的官方和尷尬竟消融了一些。
梁懷茵彎著眼睛捂著嘴，小聲道：“沒有，只是女士這個稱呼，真的好久沒聽到了”
卓靖詩眯著眼想了想：“去逛奢侈品專櫃的時候也聽不到嗎？你這個級別的VIP應該是有專屬Sales的吧？她們一般叫先生女士比較多”
梁懷茵愣了一下：“你在諷刺我嗎？”
“嗯？”卓靖詩也愣了。
“我……”
梁懷茵如鯁在喉，一股說不出的苦味突然就漫延上了她的舌苔。
卓靖詩聽著對面哽住的動靜，立時便明白了過來。
“我沒有諷刺你嫁豪門和買奢侈品的事，我昨晚就說過了，你選擇過什麼樣的生活都是你的自由，剛才的話只是單純舉個例子”
梁懷茵握著手機呆了很久，不知自己為何會草木皆兵到這個地步。
“抱歉，我……太敏感了吧？”
卓靖詩吐掉嘴裡的薄荷漱口水，舉著手機離開了衛生間。
“藝術家都很敏感吧？不敏感的人要怎麼做藝術家呢？”
莫名地，梁懷茵覺得電話對面這個男人挺厲害，他的每一句話都很冷靜很客觀。
當然，除了醉酒那晚……
她撓撓頭，本來還有些蜷縮的心，又悄悄舒展了一些，反正失態的人不只她一個，放鬆一點也沒關係吧？
梁懷茵有種詭異的直覺，這位來自十年前的歌迷，似乎和她是一類人。
這直覺沒有根據，所以我們暫時稱呼它為直覺。
“藝術家的話，應該不會太看重奢侈品吧？這樣看，年紀輕輕嫁了豪門的我好像不太夠格自稱藝術家”
放鬆下來的梁懷茵，一向都很善於自嘲。
卓靖詩笑著走到一樓的西廚區，開始著手給自己煮咖啡。
“你退圈之後我看過你的一篇報道”
梁懷茵坐在轉椅上轉了個圈兒，心下感到好奇：“什麼報道？”
“是你在悅隆掃貨的視頻，據說一下午就刷出去快一千萬”
梁懷茵笑：“哪有一千萬，撐死三百萬”
卓靖詩扭開爐灶，又將摩卡壺放置上去。
“我能問問你當時為什麼會這樣消費嗎？因為從你早期來看，你似乎一直都不太熱衷於奢侈品”
梁懷茵苦笑：“你這麼關注我，應該早就看到過我前夫出軌的新聞了，我買奢侈品這篇報道是在他出軌之後才發出來的，怎麼樣，能猜到這之間的聯繫嗎？”
“你為了報復他，所以糟蹋他的錢？”
卓靖詩覺得梁懷茵如果真的這樣做了，那未免也太可愛，可誰知她卻說。
“不是，這篇報道是他找人寫的，意在告訴大眾他並沒有虧待我，同時也想通過我那天的消費金額，給股民一定的信心，讓他們繼續買進廖氏，接著把盤子做大”
卓靖詩收斂了笑意，摩卡壺裡冒出些許咖啡香氣:“他挺厲害”
梁懷茵搖搖頭：“是我公公的主意，那天他老人家送我去商場，說讓我買點東西，裝點好自己，這樣對嶧城和公司都有幫助”
卓靖詩端起已經沸騰的咖啡倒進陶杯裡：“推女人出來充門面，倒像是國內老錢會做的”
話至此處，梁懷茵沉默一瞬，隨後又覺得自己有些可笑。
“好奇怪，卓先生，我平時從不會把這些話講出來的，可是一面對你……”就會忍不住的和盤托出。
接下來的話，講出來就會顯得曖昧，梁懷茵及時閉了嘴，卻仍有些後悔。
她著實想不明白為什麼一到這位卓先生面前，她的這張嘴就會變得這麼口無遮攔，她從前完全不是這麼冒失的人。
簡直離奇。
卓靖詩不緊不慢的喝了一口咖啡。
“我當初給你寫信的時候，是覺得太苦悶了，憋壞了，想要傾訴，所以才稀裡糊塗的寫了那麼一大堆，雖然可笑，但確實真心實意，而且我們幾乎算是陌生人，有時候陌生人帶來的安全感，恰恰是熟人給不了的，所以那時候我才能毫無顧忌的說出真心話，我想，現在的你應該也是這樣”
不得不說，卓靖詩分析的很中肯。
梁懷茵捫心自問，自己今天這些話要是傾訴給熟人……那八成是會被當做笑料把柄的。
唉，真淒涼，人到中年，竟連個能說真話的朋友都沒有。
卓靖詩聽著梁懷茵的沉默，忽而嘆了口氣。
“梁女士？”
梁懷茵回神：“怎麼？”
“藝術家也可以愛好奢侈的，不要覺得自己做了某種選擇之後，你就不是你了，真正懂得你的人，不會以此來汙名化你，不懂得你的人，放棄了也沒什麼好可惜”
“你是在安慰我嗎？”梁懷茵問。
卓靖詩笑起來：“是的，我是在安慰你，因為昨晚電話裡的你……聽起來實在是太可憐了”
梁懷茵也笑了：“真的嗎？我有哭？”
“能到哭那一步，就說明你已經快要好起來了，但你沒有哭，你只是很平靜的陳述事實，這種情況在心理學層面上來講，幾乎是最糟糕的局面，要我猜，你現在過的很壓抑，但偏偏你又不是個會服軟的性子，你強迫自己好起來，強迫自己去面對一切，這樣做看起來是積極的，向上的，可一旦你的情緒被擠壓到了臨界點，就會出現很糟糕的情況，比如昨晚你就選擇了跟一個陌生人打電話傾訴，來排解自己的壓抑，坦白講，你這樣真的很危險”
梁懷茵忍不住眨了眨眼：“你是心理醫生嗎？”
卓靖詩搖頭，將杯中咖啡喝完。
“我不是，我只是久病成良醫”
“那你現在好起來了嗎？”梁懷茵問。
卓靖詩再度搖頭：“沒有，但……現在確實有比從前快樂一些”
“怎麼做？”
“聽你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