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雲寺的海棠花開得茂盛,一片片緋紅花朵堆成雲,沿路的青石板上,零落的花瓣早已被如織的遊人踩成泥。
陳桓貞一邊陪著楊鳴鶯在人群裡穿行,一邊四下張望著,生怕遇見熟人。
他謹慎了好一會,遇見都是陌生的臉龐,才漸漸放鬆下來,與楊鳴鶯說說笑笑一起賞花。
海棠花沿著青石板路一直往前,便是藏經閣,因最近來賞花的人群太密,浮雲寺已經關閉了藏經閣,不對外開放。
錦衣衛同知王平昶的夫人周茵這時正在藏經閣的二樓,她已有七個月身孕,又念著浮雲寺的海棠花,王平昶與浮雲寺的慧法方丈交好,借了藏經閣二樓讓她隔空賞花。
“咦,夫人,那個不是陳大人嗎?”
丫鬟流芳陪周茵站在窗口賞花,她眼睛尖,瞧見陳桓貞就叫了出來。
周茵順著流芳所指的方向看過去,恰那人轉了身,只看到背影,高高瘦瘦的,倒是有些像陳桓貞。
“不能吧?興許只是人有相像。”
周茵有些遲疑,她與沈疏雲交往四五年,知道沈疏雲與陳桓貞感情極好,沈疏雲溫柔貼心,陳桓貞體貼入微,周茵多次贊過,再沒有比陳桓貞更細緻的男人,這樣的人,怎會拋下沈疏雲攜美同遊?
“真是他!我剛才看得可清楚呢。”
流芳一貫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確信那個白衣男子就是陳桓貞。
周茵沉默著,一直看著那個高瘦的身影,待他轉過臉來,周茵瞧見熟悉的面容,忽有些難受,替沈疏雲不值。
周茵的叔父周恪是太醫院的院判,沈疏雲與陳桓貞多年未育,她一直在周恪那裡請脈,調理方子不知喝了多少,那藥湯周茵嘗過一口,苦得難以下嚥。
流芳瞧著周茵情緒低落下來,不由暗悔,不該嘴快喊出來,弄得夫人心情都不好了,她現在懷著孕,二爺可緊張著呢。
“呵呵,興許陳大人只是遇到熟人一起說兩句話罷了,不一定就是那種關係……”
流芳試圖找補一二,周茵卻看到陳桓貞身旁那個紅衣女子,抬手拂去陳桓貞鬢邊一片落英,這樣親暱的姿勢,說他倆只是熟人,那真是太熟了,應該已經熟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
“哼!”
周茵冷哼了一聲,轉過臉來,沒了賞花的興致,怏怏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夫人,你要告訴沈太太嗎?”
周茵嘆了一口氣,該不該告訴沈疏雲呢?她有些糾結,若是說了,以她對沈疏雲的瞭解,她必然如同吃了蒼蠅一樣難受,原不原諒陳桓貞,這事都如鯁在喉,再沒有眼前平靜幸福的小日子。
可若是不說,一想到沈疏雲在家伺候陳桓貞性格孤拐的母親,整日喝著苦藥湯,陳桓貞卻在外尋歡作樂,周茵心裡就替沈疏雲不值,憑什麼呢?
這時王平昶拾階而上,邊走邊道:“茵茵,天色不早了,該回家了。”
周茵嗯了一聲,王平昶瞧見她面色不好,有些緊張:“怎麼了?可是肚子不舒服?”
周茵搖搖頭,嘆息著把陳桓貞的事情說了一下,她有些悵然道:“我原以為世間若還有恩愛夫妻,也就她們夫妻倆了,沒想到陳桓貞竟做出這樣的事。”
王平昶也有些意外,兩家時常來往,他也覺得那對夫妻的確恩愛,堪為典範,沒料到陳桓貞那小白臉竟也是個道貌岸然的。
“其實也不意外,你那好姐妹嫁入陳家五年了,至今無子,想來陳桓貞也是為子嗣計吧。”
周茵聞言瞪了王平昶一眼:“阿雲不是正在調理身子嗎?再說了,他真想要,跟阿雲說了,納個妾回家生孩子,難道阿雲不許?偷偷在外頭拈花惹草算什麼,真有了,誰知道是不是他的。”
王平昶見她氣得臉色漲紅了,趕緊賠著小心:“好了好了,算我說錯了,這事是陳桓貞的錯。不過,茵茵,你最好保持沉默,別把這事捅到姐妹面前。”
周茵蹙眉:“為何?”
王平昶無奈道:“你可能覺得是為了她,她可不一定領情,別弄到最後姐妹都沒得做。”
“不會的,阿雲不是這種人。”周茵喃喃道。
周茵跟著王平昶下了樓家去,心裡一直惦記著這件事,始終沒下定決心,到底該不該跟沈疏雲說。
天色轉暗,陳桓貞送了楊鳴鶯回了槐花巷的私宅,摸了摸楊鳴鶯的臉:“乖,過兩天來看你。”
楊鳴鶯踮起腳尖親了一下陳桓貞的下巴,拉著他的腰帶依依不捨:“貞郎,早些來看我,每天都想你呢。”
陳桓貞別了楊鳴鶯,上了馬車,檢查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裳,並沒留下什麼痕跡,那海棠雖美卻無香,應該不會被阿雲發現什麼。
一路回到朝雲巷陳家,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各處已經點燈,陳家人少,院子總是靜悄悄的,今日也不例外。
陳桓貞先去看了母親,他母親馬氏常年禮佛,這時候應該剛從小佛堂回屋去。
問候完母親,陳桓貞回了正院,沈疏雲早命人準備了醒酒湯,見陳桓貞面色如常,身上也並沒什麼酒氣,不由問道:“夫君不是去賀喜的嗎?席間沒有飲酒?”
陳桓貞輕咳一聲:“想到阿雲為了調理身子喝不了酒,我當下也沒了飲酒的興致,打算往後與你一同忌酒,等咱們有了孩兒,我再飲酒慶賀。”
沈疏雲笑起來:“沒關係的,你飲你的。”
入夜,陳桓貞沐浴,沈疏雲像往常一樣幫他更衣,沈疏雲的手解他衣帶的時候,陳桓貞的身子僵了一瞬,他仔細回想了一下,楊鳴鶯應該沒有在他身上留下什麼痕跡,他暗暗鬆了一口氣。
陳桓貞入了浴桶,靠著桶壁坐下來,沈疏雲幫他拆頭髮,他的髮絲裡夾了一片海棠花瓣。他們住的這間院裡也種了一株海棠,沈疏雲一開始沒注意,拿起來準備扔到一旁,卻覺得這花瓣顏色與院中的那株似有不同,院中的偏白,這片偏紅。
這時節,京中許多地方海棠花開,想來應是路上不知哪裡沾的,沈疏雲很快將這事扔到腦後。
“夫君,婆母今日又催了……”
夜深了,沈疏雲貼上陳桓貞的後背,手搭在他身上,有些羞澀的呢喃了一句。
陳桓貞今日與楊鳴鶯酣戰兩回,此刻兩腿痠軟,實在應付不來,他含糊著說:“別管她……今日累了……好阿雲,明日的,好嗎?”
沈疏雲有些失落,想著太醫給她算的日子,這幾日正是受孕的好時候,有心再與陳桓貞說說,陳桓貞已經發出輕微而均勻的呼聲。
沈疏雲只得作罷,想到今日婆母的敲打,翻來覆去到了半夜才慢慢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