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時,藏寧乘馬車來到軍營。
轅門外守衛見是王妃,不敢阻攔,卻面露難色:“王妃,王爺正在大帳議事,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擾。”
藏寧提著食盒,淡淡道:“無妨,我等他。”
她在帳外站了約莫一個時辰,春夜的涼意滲入衣衫。
終於,帳簾掀起,幾位將領魚貫而出。
最後一人離開後,藏寧深吸一口氣,掀簾而入。
帳內燭火通明,凌淵正伏案批閱軍報。
聽到腳步聲,他頭也不抬:“還有軍情要報?”
“王爺連口熱湯都不肯喝嗎?”藏寧輕聲道。
凌淵執筆的手一頓,猛地抬頭。
燭光下,他臉色仍有些蒼白,眼下泛著淡淡的青黑。
“你怎麼來了?”他嗓音沙啞。
藏寧將食盒放在案上,取出還冒著熱氣的湯盅:“王爺傷未愈,不宜太過勞累,喝些雞湯補補氣血吧。”
凌淵眸色深沉地看著她,忽然伸手扣住她的手腕:“軍中危險,你不該來。”
藏寧任由他握著,另一隻手打開湯盅蓋子:“王爺若真不想我來,大可直接命人將我抬出去就是了。”
凌淵低笑一聲,指腹在她腕間輕輕摩挲:“寧兒,你膽子越來越大了。”
湯匙碰觸碗壁的清脆聲響在帳內迴盪。
藏寧舀了一勺湯,遞到他唇邊:“趁熱喝。”
凌淵沒有接,只是深深看著她。
燭火在他深邃的眸中跳動,映出幾分藏寧讀不懂的情緒。
“為什麼來?”他低聲問。
藏寧指尖微顫,湯匙中的湯汁蕩起細微的漣漪:“我……”
話音未落,帳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報!南蕭急件!”
凌淵神色一凜,瞬間恢復了那個冷峻威嚴的南安王模樣:“進來。”
傳令兵單膝跪地,呈上一封火漆密信。
凌淵快速瀏覽,眉頭越皺越緊。
“傳令下去,全軍戒備,加強南門防守。”他沉聲吩咐,“再派一隊精銳,暗中保護王妃回府。”
藏寧心頭一跳:“出什麼事了?”
凌淵將密信遞給她。
信中寥寥數語:南蕭大皇子蕭煜派人秘密入境,意圖不明。
“蕭煜?”藏寧瞳孔微縮,“就是傷你的那人?”
凌淵微微頷首:“此人陰險狡詐,你近日最好不要出府。”
他說著起身,玄色披風在身後劃出一道凌厲的弧度。
藏寧這才注意到,他起身時左手不著痕跡地按了下右肩——傷口肯定還在疼。
“我幫你換藥。”她突然道。
凌淵回頭看她,眸中閃過一絲詫異。
藏寧已經取出了隨身帶的藥瓶,神色平靜:“王爺的傷口若不及時處理,恐怕會影響日後握劍。”
帳內一時寂靜。
良久,凌淵輕嘆一聲,解開衣襟。
藏寧小心地拆開染血的繃帶,傷口果然有些發炎。
她取來清水清洗,動作輕柔得像在對待什麼珍寶。
“疼嗎?”她輕聲問。
凌淵垂眸看她:“不及你昨夜咬我那口疼。”
藏寧手一抖,棉布按重了些,凌淵悶哼一聲。
“還不是你……”她紅著臉道,手上動作卻更輕了。
燭光下,凌淵精壯的上身佈滿大大小小的傷疤,每一道都記錄著一場生死搏殺。
藏寧的指尖不自覺地撫過一道橫貫後背的舊傷,心頭泛起細細密密的疼。
“寧兒……”凌淵突然喚她。
“嗯?”
“若有一日……”他聲音低沉,“我是說若有一日,我戰死沙場,你就帶著王府的積蓄離開,找個喜歡的地方生活。”
藏寧手上一頓,猛地抬頭:“胡說什麼!”
凌淵卻笑了,那笑容裡帶著她從未見過的溫柔:“只是假設罷了。”
“沒有這種假設。”藏寧狠狠繫緊繃帶,疼得凌淵倒吸一口冷氣,“王爺若敢死,我就敢在你出殯當日改嫁。”
凌淵眸色一暗,突然將她拉入懷中:“你敢。”
藏寧猝不及防跌坐在他腿上,鼻尖撞上他堅硬的胸膛,頓時聞到一股混合著藥香的清冽氣息。
“我……”她剛要掙扎,帳外又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報!發現南蕭探子蹤跡!”
凌淵立刻鬆開她,瞬間恢復了統帥的威嚴:“在何處?”
“城南十里處的密林中,對方約有二十餘人,看裝束是南蕭精銳。”
凌淵快速披上鎧甲:“備馬,我親自去查看。”
藏寧心頭一緊,下意識抓住他的衣袖:“可是你的傷……”
凌淵回頭看她,忽然俯身在她額間落下一個輕如羽毛的吻:“等我回來。”
帳簾掀起又落下,藏寧怔怔站在原地,額間似乎還殘留著他唇上的溫度。
銀珠悄悄進來:“小姐,我們該回府了。”
藏寧望著凌淵離去的方向,輕聲道:“銀珠,我好像……”
“好像什麼?”
“沒什麼。”她搖搖頭,指尖無意識地撫過額間,“先回府吧。”
……
凌淵在軍營中住了數日,將傷養好回府那日,藏寧正在院中修剪一株海棠。
銀珠匆匆跑來,小聲道:“小姐,王爺回來了!”
剪刀“咔嚓”一聲剪斷多餘的枝椏,藏寧指尖微微一頓,面上卻不動聲色:“知道了。”
她放下剪刀,拍了拍裙上並不存在的灰塵,正要往院外走,卻聽見西廂房方向傳來婉夫人嬌滴滴的聲音——
“王爺!您怎麼才回來呀?可擔心死妾身了!”
那聲音甜得發膩,藏寧腳步猛地停住。
銀珠氣得直跺腳:“這婉夫人怎麼跟個狗皮膏藥似的,王爺才剛進門,她就貼上去了!”
藏寧抿了抿唇,轉身回到石桌旁坐下,重新拿起剪刀,繼續修剪那株海棠。
銀珠小心翼翼地問:“小姐,您不去迎王爺了?”
藏寧淡淡道:“王爺有婉夫人相迎,我還去做什麼?”
銀珠眨了眨眼,忽然笑了:“小姐這是……吃醋了?”
藏寧手一抖,差點剪斷一根花枝,瞪她一眼:“胡說什麼?我只是懶得湊熱鬧。”
銀珠憋著笑,不敢再逗她。
——
當凌淵踏入院門時,藏寧正背對著他澆花。
她今日穿了一身淡青色的襦裙,髮間只簪一支白玉簪,素淨得像是畫中走出來的仕女。
聽到腳步聲,她頭也不回,只道:“銀珠,去取些新土來,這株海棠該換盆了。”
身後沒有回應。
藏寧疑惑回頭,正對上凌淵深邃的星眸。
他一身棕色錦袍,腰間玉帶束出勁瘦的腰身,面容比前幾日清減了些,卻更添幾分凌厲。
此刻,他正靜靜看著她,唇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藏寧指尖一顫,水瓢中的清水灑了幾滴在裙襬上,暈開深色的痕跡。
她沒想到凌淵會直接來她院中,更沒想到他會這般悄無聲息地站在她身後。
“王爺怎麼有空來我院子?”藏寧放下水瓢,故意不去看他,只盯著那株海棠,“婉夫人沒留您用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