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僕兩人從倉庫趕回小院時,天邊已露出點點魚肚白。
白輕霧叫醒兩個孩子,讓紅梅找來最暖和的棉衣一個一個給容寶和雪寶穿上。
自己和紅梅則換了身府里老婆子的深藍色麻衣。
她回頭看著兩個孩子迷迷瞪瞪的搓著眼,一副沒睡醒的樣子,麻溜地給她們穿好鞋子,抱起一個,就出了院門。
紅梅緊跟在後面,手裡也抱著一個。
此時的李府僅有幾個灑掃的婆子陸陸續續起床,也沒人在意西角門的衚衕裡一輛青轅馬車正“咕嚕咕嚕”地向長街駛去。
白輕霧戴著破草帽,身上衣服也被她戳了幾個洞看起來破破爛爛,原本白皙的臉上也抹了兩把鍋灰。
如此一裝扮,活脫脫一個貧家農婦,哪裡還看得出曾經的貴氣模樣。
她先把馬車趕到早市,買了幾大籠包子饅頭和大餅子,滿滿三大袋子。
又買了七八個水囊,灌滿了早上拖來賣的山泉水統統放在馬車下的夾層裡。
路過窮人居住的集市,她還買了幾身男子冬裝以備不時之需,又給容寶和雪寶買了貧家孩童常穿的粗布衣服,讓紅梅給孩子們換上。
早上,她們出城途中,購買了打火石、火炭、井鹽、防身武器、一些書籍、平城到楚州的輿圖以及在冬天容易儲存的紅薯,乾白菜,幹筍子等等。
她先把馬車夾層塞滿,實在塞不下的或不好放在車裡的才收入布袋空間,比如受精過的雞蛋和鴨蛋。
等她們採購完物資,黑壓壓的天空已經飄起了大坨大坨的棉狀雪花。
白輕霧迅速把一盆炭火提上馬車,紅梅則換了男子衣裳坐在馬車前端駕車。
馬車搖搖晃晃的駛出了城門,門口有重兵把守,出城可以,想進城就不那麼容易了。
城門外到處支起破布棚子,棚子外架著鐵鍋,鐵鍋里正咕咕的冒著熱氣,飄來一股股似有若無的野菜味……
從各地逃荒逃難而來的流民或蹲或站,蓬頭垢面。
他們穿著破破爛爛的單衣正圍著鐵鍋下的點點柴火取暖。
孩子們凍得瑟瑟發抖,眼神空洞的望著城門。
但凡看見城中有人或車出來,流民就一窩蜂的湧上去,伸出破陶碗,期期艾艾的乞討。
“貴人,行行好,給點吃的吧……”
“老爺,賞口吃的吧,我家孩子已經三天沒吃東西了,可憐可憐吧!”
紅梅看見一大群流民追著馬車乞討,甚至還有人用手扒拉著車輪,她咬著牙,努力讓馬兒平穩前行。
誰知,聚集在馬車邊的流民越來越多,馬車開始不受控制的越走越慢。
她氣呼呼的揚起馬鞭就朝扒在車柱上的幾隻黑手甩上幾鞭,嘴裡警告道:“走開,快走開!”
哪知追車的流民不僅沒有退縮反而伸手要奪她手中的鞭子,帶頭的幾個還凶神惡煞的罵她:“原來是個惡毒的小丫頭,竟敢打傷了咱們,讓她賠銀子,賠銀子!”
聽到人有喊話賠銀子,立刻圍上來更多的人,都想分一杯羹。
車身被人推著也狠狠晃了幾下。
容寶和雪寶受到驚嚇,兩人緊緊抱著白輕霧的胳膊,嘴裡好奇問:“孃親,怎麼了?”
白輕霧皺了皺眉,讓兩寶躺好,拿了一個破草蓆蓋在她們身上,又囑咐她們千萬不動,自己則掀開簾子站在紅梅身邊,冷眼看向眾人。
馬車外,老老少少衣衫襤褸,正上下打量著她,彷彿要從她臉上看出她帶了多少吃食和金銀。
這剛出城門口,流民就如此多,而且還來勢洶洶。
若不是城門口還站著守城的士兵,這些人肯定直接上手搶了。
白輕霧收起清冷的目光,掐了自己大腿一把,流下幾滴淚來。
她悲痛欲絕的對著圍在馬車旁邊的流民道:“各位大哥,嫂子,我們也是城中貧民,家中一貧如洗,哪裡還有銀子呢?孩子得了疫病,不過兩日就不行了。嗚嗚……聽說城外幾十裡有個大夫能治疫症,這才借了馬車趕過去。”
她一邊說一邊撩開青布簾子,露出破爛草蓆一角。
車外的人隱隱約約看見草蓆下躺著一個孩童的身體,樣子完全看不見。
還沒等眾人看清楚,白輕霧放下了布簾,哭得更慘:“不知怎的,我的身上也起了紅水泡,聽城裡的大夫說,這時疫見風就傳染,感染者全身潰爛而死。”
“各位大哥大嫂問我們要錢是真沒有,只有出門前自己烙的兩張餅,各位不嫌棄哪去分了吧。”
說著她從懷中拿出兩張大餅,手背上露出星星點點的紅色水泡,有幾顆還潰爛了,彷彿還散發著一股臭味。
扒著馬車的人,看見她伸出手,嚇得立刻鬆了自己的手,退避三舍。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吞嚥著口水,手卻縮著,都猶豫著要不要伸手去接那兩個餅。
他們的肚子餓得咕咕叫,意志卻阻止他們有下一步行動。
白輕霧見狀,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哎,反正是將死之人,這些東西都給你們吧,你們不要怕,身體好的吃了也不一定能染上。”
說罷,她拿起手裡的破布包袱把兩個大餅塞進去,就朝馬車後面用力扔去,落在車後二十幾米遠的位置。
包袱裡不過兩個大餅和一個水囊還有兩件破衣服,就像一個逃難窮人能準備的全部家當。
眾人不知道包袱裡有什麼,靠近包袱的人不明所以的過去搶,站在馬車旁邊的流民此刻也顧不上猶豫,拔腿就往車後衝。
圍在馬車旁的人群瞬間就散開了。
“快走!”
白輕霧低聲喊了一句。
紅梅立刻拉穩韁繩,朝馬屁股上就是一鞭。
馬兒撒開蹄子,就往前跑起來。
白輕霧站在車上往後望去,車後漸漸縮小的人影還在為幾塊餅你奪我搶,亂成一團。
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只為感慨這不安的亂世。
直到馬車平穩的行進在往南的官道上,紅梅才鬆了一口氣。
“小姐,剛才好險呀!還得是小姐聰明,幾句話就把他們唬住了。”
容寶和雪寶也探出黑乎乎的腦袋,好奇的問:“孃親,剛才你為什麼讓我們扮死人?”
白輕霧愧疚的摸了摸她們的頭髮,柔聲道:“在餓死與病死麵前,人們會本能的選擇死得慢的那種結果。只有謊稱得了疫病,才能嚇退他們幾分。不然,這樣的亂世跟人間地獄又有何區別?”
兩寶和紅梅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小姐,那你身上的水泡怎麼回事?”
白輕霧用手指在另一個手背搓了搓,水泡竟然變糊了。
紅梅瞪大眼睛:“小姐,居然是你畫上去的?竟跟真的一樣。”
白輕霧淡淡一笑:“這還多虧了李子牧平日舞文弄墨,我也跟著學了點。”
“孃親是說爹爹的畫畫得好嗎?”
雪寶歪著腦袋問她。
她思考了一會,點了點頭。
當年,李子牧為了追求她,每月為她畫一幅小像,託人送進白府。
如此三年,終於打動了她的芳心。
如今想來,真是可笑至極!
說了好一會話,孩子們都餓了。
白輕霧從夾層裡拿出包子和饅頭,都已經涼了。
她放在炭火上烤熱了給容寶和雪寶一人一個,自己吃了兩個,又把紅梅換進來吃,自己去駕車。
馬車已跑了半日,路上的積雪已經有半尺之深。
她一邊駕車一邊翻看輿圖,她沒去過楚地,單從輿圖上看,平城距離楚州有2000多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