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院碧梧軒的雕花門扉前,一場奇異的對峙正在上演。
秋日的暖陽透過已經黃了的梧桐樹葉的間隙,在青石板上灑下斑駁光影。
一個圓滾滾的小丫頭正張著雙臂堵在門口。
她胸前繡著金魚的碎花衫被撐得鼓鼓囊囊,腰間掛著塞滿零嘴的布袋,此刻正隨著急促的呼吸上下起伏。
“再……再往前一步,我就打人啦!”豆包呲著兩顆小虎牙,怒瞪著眼前的一群陌生人。
她身後的三寸寬的青石門檻彷彿成了楚河漢界,十幾個抬著箱籠的侍衛進退兩難,宮女們交頭接耳,像春蠶啃桑葉般窸窸窣窣。
“豆包——”
清泉般的女聲掠過庭院,小丫頭渾身一震,圓溜溜的眼睛霎時盛滿星光。
“姑娘!”剛要邁步又觸電般縮回腳,“不行,不行,我得守好姑娘的院子。”
夏綿綿:“……”
這丫頭著實憨了些,都不知道父親是從哪裡扒拉出來的品種。
“你家姑娘回來了,以後不用守院子了。”說著伸出蔥白的手指勾了勾,“過來讓我瞧瞧。”
豆包臉上一喜,像個炮彈似的衝了過來,腰間布袋裡的瓜子嘩啦作響,在夏綿綿跟前急急剎住。
“姑娘,豆包可想姑娘了,怎麼沒見芸香姐姐回來?”
“芸香不像豆包這般聽話,已經離開了,以後姑娘都帶著豆包好不好?”
“好,豆包一定聽姑娘的話。”
她以前怎麼沒發現這丫頭的好呢,對她絕對的言聽計從。
除了貪吃,腦子長得的慢點,作為丫鬟好像也沒什麼大毛病。
夏綿綿掏出手絹擦掉豆包嘴角的芝麻粒,故意拖長音調,“豆包這麼乖,從今天開始每餐都加個雞腿。”
“你這布袋裡想裝多少零嘴就裝多少,想什麼時候吃就什麼時候吃。”
“想什麼時候吃,就什麼時候吃?”豆包胖胖的小手撓著腦袋,好像在思考什麼。
“當著我的面也可以吃,想吃就吃。”
夏綿綿想起之前帶豆包赴宴,小嘴就沒停過,油漬和碎屑粘滿嘴角。
貴女們嘲笑她找個傻丫鬟,她一氣之下便訓斥了她一頓。
這丫頭一直記著呢。
“姑娘真好!”
圓圓的臉,眼睛都笑沒了,夏綿綿也跟著笑了起來。
閒書看著兩人,無奈地搖搖頭,指揮眾人將箱籠抬入院中,簷角的銅鈴在秋風裡盪開一圈圈漣漪。
本想在梧桐樹下歇歇,曬個太陽的夏綿綿被閒書三催四請地推出了門。
華蓋馬車剛駛出巷口,夏綿綿狡黠一笑,掀開錦盒將蜜餞塞進豆包嘴裡,“好豆包,帶你去西市吃脆皮酥酪可好?”
豆包嚼著蜜餞使勁地點了點頭。
車伕在四五個錦盒咣噹相撞中調轉馬頭,四個侍衛面面相覷——得,今兒怕是要當行走的貨架了。
熙熙攘攘的街市,店肆林立,人流如織。
夏綿綿戴著紗巾,兩個大大的杏眼看什麼都覺得新奇。
她許久沒逛過街市,帶著豆包一路逛一路買,走到哪吃到哪。
直到夜幕降臨,華燈初上,四個侍衛還有豆包身上都掛滿了東西。
就連夏綿綿自己懷裡也揣著不少瓶瓶罐罐,都是她從藥鋪重金買來的禁藥。
她想試試自己的血是不是真如謝璟安所說,可解百毒。
豆包好像知道她的心思似的,在去廣平侯府的路上。
夏綿綿剛把一堆瓶瓶罐罐放在小几上,正準備找個東西收起來。
一抬頭就見豆包打開一瓶喝了下去,還咂吧一下嘴巴,眉頭皺的跟個苦瓜似的。
“姑娘,這個好苦啊,不好……吃。”
豆包的呼吸開始變得急促,身體也開始抽搐。
夏綿綿一看是千機散,立馬拔下金釵,在手腕上劃了一道,塞到豆包嘴裡。
“嗚嗚……嗚嗚……”
懸在嗓子眼亂跳的心臟隨著豆包逐漸平穩的身體緩了下來。
這血還真的是可解毒。
夏綿綿收了手腕,找出一瓶金瘡藥撒了上去,用手帕簡單地包紮了一下。
一場插曲剛結束,馬車就停在了廣平侯府。
“夫人,表小姐來了!”
小丫鬟的通報讓躺在軟榻上捏著肩的廣平侯夫人蘇氏直接坐了起來。
剛下榻就見夏綿綿帶著丫鬟走了進來。
“姨母。”
“綿綿。”蘇氏熱切拉著夏綿綿的小手,“聽說你出宮回府,我正想著明日帶遠道去看你呢。”
夏綿綿順勢挽起蘇氏的衣袖,“我就知道姨母想我了,趕緊過來看姨母。”
“豆包,把我給姨母的禮物拿過來。”
蘇氏喜笑顏開地讓身邊嬤嬤接過禮物,還不忘抱怨自家兒子兩句。
“還是女兒好,疼人,不像你表哥,一年到頭不見人影,更別提禮物了。”
“表哥不在府上嗎?我也許久沒見表哥了。”
夏綿綿今日來廣平侯府確實是有自己的目的的,不然她也不會在閒書的催促下出府。
閒書是要回宮,光有豆包是不行,還得有個管事的大丫鬟。
無論從府裡選還是自己買一個,都不如從表哥身邊要一個。
“世子在的,不過院裡好像有客人。”嬤嬤回道。
“什麼客人有綿綿重要,快去讓遠道過來。”蘇氏道。
“表哥的院子我熟,我自己過去就行。”
“好好好。”
嬤嬤望著少女雀躍的背影,笑著給蘇氏添茶,“表小姐還真是活潑靈動,從小就喜歡和世子玩。”
蘇氏眼眸微垂,嘆道,“阿姐在時,還想讓綿綿給遠道……”
“夫人若喜歡可以多邀表小姐來府上玩,年輕人就是要多處處。”
“有道理!”蘇氏眼睛倏地亮了。
“阿——嚏!”林遠道捏著棋子的手一抖,圓溜溜的白玉棋子骨碌碌地滾了出去,好像一隻逃命的兔子。
謝彥北支著下巴笑得像只狐狸,修長的指節在棋盤上敲出輕快的節奏。
“你這兩天噴嚏打得比晨鐘還勤快,是招了那個紅顏知己,還是讓人惦記了?”
“我有什麼紅顏知己,殿下還不知道。”林遠道揉了揉鼻尖,“全盛京最惦記我的,除了每月嘮叨我的母上大人,還能有誰!”
林遠道瞅著棋盤上被殺的慘烈的白子,突然掀袍起身,“不下了,不下了……今日殿下還是早些回吧。”
“想逃棋局可以。”謝彥北慢悠悠轉著翡翠扳指,漆黑的星目飄向紫檀案几,“我瞧那把嵌紅寶石的白玉玄鐵匕首不錯……”
林遠道像只護崽的母貓,“噌”地躥到案几前,將匕首收進錦盒,往懷裡一藏。
“這是我特意尋來送人的。”
“送那個喜歡打你的表妹?”
被猜中心思的林遠道手上一頓,嬉皮笑臉道,“我送心上人不成麼?”
“殿下還是早些回吧,昨日就有發作的跡象,我這裡可沒藥。”
剛要起身的謝彥北,突然捂住心口,整個人如斷線紙鳶般栽向棋坪。
滿盤棋子叮咚亂跳,一地的黑白小兔蹦蹦跳跳。
“殿下——”
林遠道緊張地撲了過去,嘻哈的笑臉變得嚴肅無比。
“我這烏鴉嘴,今晚就不該應你下什麼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