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知曉最後的意識,停留在醫院的搶救室。
儀器的聲音“滴滴”響著,模糊的視線裡,醫護人員在迅速穿梭!
“腎上腺素打了嗎?”
“打了!”
“醒了醒了!院長她醒了!”
“快把家屬叫進來!她堅持不了多久!”
桑鬱川闖進來的時候,姜知曉的視線漸漸回籠。
男人緊緊地抓住她的手,力道很大,肌膚卻比冰塊還涼,“曉曉,你怎麼樣?你說句話好不好?”
“你明明答應過我,會一直陪著我!為什麼這麼不小心,為什麼?”
姜知曉努力睜開眼,視線卻定格在身側的手術檯上,白色的布蓋住,隆起的部分,是個小人兒的弧度。
她抬手指去,蠕動著唇瓣,卻說不出話來。
桑鬱川用身體擋去她的視線:“我們會有很多孩子,我們再生好不好?”
心中有了答案,卻沒料想中的痛苦。
只茫然地奢想,這若是一場夢多好?
“再生?”姜知曉虛弱地反問,唇角扯出一絲慘烈的弧度,“桑鬱川,我們沒有以後了。”
她伸手,順著男人的眉眼往下撫摸,像是想要記住他最後的模樣。
可十三年來,桑鬱川的相貌、五官,乃至他痣的形狀,她都銘記於心。
卻唯獨忘記了自己的模樣。
所以,該結束了。
“朝朝死了,我也不要你了,我們就在這裡結束。”
桑鬱川搖著頭,竟掉下一滴眼淚,姜知曉已沒精力思考,這滴眼淚到底有多少真心的成分。
只不停地深呼吸,撐著最後一口力氣告訴他:“我這輩子最後悔的兩件事,一是愛上你,二是嫁給你……”
手,自男人臉頰滑落。
心跳儀拉成毫無波瀾的直線,呼吸也驟然停止。
姜知曉靈魂出竅的那一刻,主治醫生穿過她的身體,宣佈了她的死亡。
她看見桑鬱川緊緊抱著自己的肉體,似在慟哭。
呵。
她死了,他才知道傷心嗎?
可惜,晚了!
姜知曉諷刺地想著,不想下一秒,手術室的門,毫無徵兆被推開!
無數名媒體闖了進來,對著桑鬱川一通拍攝!
姜知曉有些詫異。
醫院重地,怎會有這麼多媒體闖到手術室來?
“桑總,請問這是您的誰,讓您哭得這麼傷心?”
桑鬱川抱著姜知曉轉過身來,懷中的女人消瘦,蒼白的小臉還掛著未乾的淚痕。
他直面媒體的鏡頭,“她是我最愛的人,我的妻子。”
姜知曉的靈魂飄在空中,還納悶媒體到底想要拍什麼。
現在她知道了。
集團剛上市,桑鬱川的確需要塑造一個愛妻的人設,來操控集團的股價。
他得讓她,死得其所。
真是諷刺!
她曾無數次幻想,倘若桑鬱川能當著媒體的鏡頭,坦坦蕩蕩承認自己的身份,也不枉她愛他十三年!
卻無論如何也沒想到,會是以這樣一種方式!
他真狠!
竟讓她死不瞑目!
姜知曉含著苦笑,看了他最後一眼,轉身離去。
手術室的門被金光籠罩,光束下站著一名女童。
粉紅色的公主裙,腦袋扎著的兩條羊角辮,還是今早出門時,姜知曉親手梳的髮型。
姜知曉疾步走去,小傢伙順勢牽起她的手。
“媽媽,我等你好久啦!我們要去奈何橋!可不能再像你送我上學時那樣遲到啦!”
–
鬱金香開滿田野,姜知曉跟女兒手牽著手經過一條河流,然後上了奈何橋。
排隊的人很多,姜知曉加快腳步,桑朝朝卻甩開了她的手。
姜知曉蹲下身來,掐了掐女兒肉嘟嘟的小臉,耐心地哄:“咱們得快點了,不然排不上隊。”
女兒仰著頭,萌噠噠的小臉鼓鼓的,“可是媽媽,我要去的地方,和你不在一個方向。”
姜知曉沒覺得女兒的話哪裡不對勁。
她跟女兒都得投胎,估計下輩子打一個孃胎出來的幾率也不大。
所以她打算找閻王爺求情!
這輩子跟朝朝當母女,下輩子就當姐妹。
反正,橫豎都得跟女兒綁一起!
“我剛剛來過了,覺得你下輩子投胎的地方不太好,於是我求閻王爺,再給你一條命。”
“閻王爺不同意,我把頭都磕破了!還把所有棒棒糖和髮卡都拿出來,他才勉為其難答應。但代價是,我們永遠都不能見面了。”
“但是沒關係呀,這一世我已經過得很開心啦!生命裡的所有時間,都是媽媽陪我度過的!”
“所以我要告訴你一個秘密,我有一個基地,在我的枕頭下面,我藏了好多辣條和沒吃完的小餅乾,就當禮物送給你啦!”
“哎呀,你怎麼又哭了?”
“媽媽,要堅強呀,我知道你總是不開心,儘管沒有人發現,但是每次睡覺前,我都會抱著你,纏著你給我講故事。”
“但是現在,我不能陪你啦!”
朝朝的後背打得筆直,歪著腦袋眨巴眨巴眼。
姜知曉泣不成聲,小傢伙使勁往下拽她的身子,踮起腳尖擦她的眼淚。
“不要,不要離開我,沒有你,我怎麼辦?寶貝,你是媽媽的全世界啊……”
她害怕跟女兒分開,聲音斷斷續續,最後被抽泣掩蓋。
可小傢伙像是一點也不知道心疼人,將頭搖成撥浪鼓。
“媽媽,你的人生不只有我,也不只有爸爸。現在你多了一次機會,要為自己而活!”
說完,朝朝毅然決然轉身,飛快地朝奈何橋盡頭跑去。
小傢伙的雙腿跟永動機似的,兩條羊角辮隨風飛得亂七八糟,而後一個急剎車,扭頭就衝姜知曉喊:
“媽媽,朝朝我呀,要走啦!”
她再也沒有回頭,姜知曉反應過來,拔腿追去,太陽穴卻傳來劇烈的疼痛。
姜知曉瞬間頭暈目眩,耳邊交疊的聲音讓她恍恍惚惚。
“我說了,聽力不能太糾結!都給我去找關鍵詞!”
“作文都去背範文,名人名言往上套!八百字,你們就算給我編也得編出來!字數不夠,分數直接扣一半!一分一操場,回頭哭都沒地兒哭!”
“最後一道壓軸題,不會做就給我寫個‘解’,空過去檢查前面的題!別吭哧吭哧在那兒想!先把前面的分拿了!”
“……”
渾渾噩噩間,一道金光將姜知曉擊中。
她一個癔症睜開眼,視線可及的地方,是禿頂的數學老師拿著碩大的三角尺,猛烈敲擊黑板的臉。
身旁的人低聲說著什麼,嗓音磁性,低沉好聽。
對方在她眼前打了記響指,沁人的洗衣液香味,瞬間包裹了姜知曉的呼吸。
她茫茫然轉頭。
少年穿著藍白相間的校服,漆黑的碎髮微微蓋住額角,逆著光,隱約可見他精緻的五官輪廓,和斜斜勾起的唇角。
姜知曉努力適應陽光的強度,視線漸漸回籠,看清了少年那張更為驚心動魄的臉。
整個一驚!
桑鬱川?
還是穿校服的桑鬱川!
姜知曉有些反應不過來。
所以,女兒真的幫她求到了一個重生的機會?
可該死的閻王爺,這是把她幹到哪個時間軸來了?
姜知曉試探著問:“現在是什麼時候?”
桑鬱川怪異地看著她,瞥了眼黑板,低聲道:“高考一百天倒計時。”
哦。
十年前。
她十八歲,還在錦城念高中。
不對,準確來說,未滿十八。
“所以,可以把我的試卷還給我了?”少年嗓音動聽,慵懶地靠著椅背。
淺笑中裹挾著運籌帷幄,像是早已知道姜知曉在他的試卷上,到底寫了什麼。
姜知曉本想歸還試卷,覺得不對,一頭霧水地垂眸。
數學試卷的最後一道大題,被桑鬱川寫得滿滿當當。
龍飛鳳舞的“解”字上方,卻有一串不屬於他字跡的花體英文。
【You are the only one in my heart!】
你是我的情有獨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