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新買的物資歸置妥當，陸明遠拿起手機。
他點開微信，找到那個熟悉的頭像——一個齜牙咧嘴的卡通老虎，暱稱是【快樂修勾小鵬】。
手指在屏幕上敲擊，發送了一條信息過去：
“我爸的墓在哪？”
信息發送成功。
對面幾乎是秒回：“哥？你回來了？！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不提前說一聲！”
一連串的問號，透著屏幕都能感受到那邊的激動。
陸明遠回：“剛回。位置。”
簡單直接，是他的風格。
那邊又是一串消息：“哎呀！太突然了！”
“我明天正好休息，哥你等我，我明天帶你過去！順便給你接風洗塵！”
陸明遠：“好。”
放下手機，他走到門口，拉下捲簾門，上了二樓自己的房間。
新買的四件套還沒拆封，他暫時不打算動。
從部隊帶回來的那個軍綠色帆布包裡，有他全部的家當。
一夜無話。
第二天，天剛矇矇亮，生物鐘準時將陸明遠喚醒。
沒有衝鋒號，但他依舊條件反射般地起身，穿衣，下樓。
梧桐老街的清晨格外安靜，只有偶爾幾聲鳥鳴。
他沿著街道開始晨跑，步伐穩健，呼吸均勻。
八年的軍旅生涯，早已將自律刻入骨髓。
跑完步回來，身上微微出汗。
他再次走進後廚，熟練地燒水，下面。
依舊是清水掛麵，依舊是那一小塊【祖傳腐乳】。
依舊香迷糊了。
陸明遠呼嚕呼嚕地吃著面，心裡盤算著接下來的事情。
錢。
這是最現實的問題。
高中畢業就進了部隊，摸爬滾打八年，從新兵蛋子到特種偵察連的炊事兵王，攢下的退伍費大概有八十來萬。
聽上去不少。
但賬得細算。
父親生病住院欠下的費用，還有之前叔叔嬸幫老爹辦理喪事以及買公墓的錢，這些都得還。
人情債，比真金白銀更重。
他拿出手機，打開計算器，默默計算著。
還掉這些，剩下的錢用來重新開店，啟動資金應該是夠的。
只是，想要把【陸家快餐】做起來，光有啟動資金還不夠。
必須得有特色，有競爭力。
他的底氣，一部分來自部隊練就的廚藝和成本控制能力。
另一部分，就是牆角那個不起眼的【祖傳腐乳罈子】。
這玩意兒，絕對是個大殺器。
正思索著，樓下傳來一陣汽車喇叭聲。
滴滴——滴滴滴——
短促而富有節奏感，帶著點急切和興奮。
陸明遠放下碗筷，走到窗邊朝下看。
一輛白色的小轎車停在店門口，車窗降下，一個腦袋探了出來，正仰頭往樓上瞅。
是陸思鵬。
陸明遠下了樓。
剛打開卷簾門，一道人影就撲了過來，給了他一個結結實實的熊抱。
“哥！你可算回來了！想死我了！”
陸思鵬的聲音洪亮，帶著抑制不住的興奮。
陸明遠被他勒得差點喘不過氣，拍了拍他的後背：
“行了行了，多大人了。”
陸思鵬這才鬆開手，但依舊抓著陸明遠的胳膊，上上下下打量著他，嘴裡嘖嘖稱奇：
“哥，你這幾年在部隊是練什麼了？怎麼感覺又壯實了？這胳膊，比我大腿都粗！”
陸明遠沒接話，也在打量著自己的堂弟。
幾年不見，這小子變化挺大。
穿著合身的襯衫西褲，頭髮梳得一絲不苟，戴著副眼鏡，多了幾分斯文氣。
不再是幾年前見面，那個剛畢業、一臉青澀的大學生模樣了。
“看著不錯，”陸明遠開口：“像個樣子了。”
陸思鵬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那是，好歹也是國家公職人員了嘛！”
他拉開車門：“哥，上車！咱們先去看大伯，然後再去吃飯，我定好地方了！”
陸明遠坐上副駕駛。
車裡收拾得挺乾淨，掛著一個空氣清新劑，淡淡的檸檬味。
車子啟動，匯入車流。
“我現在在市行政服務中心上班，”
陸思鵬一邊開車一邊說，語氣帶著點小得意：“稅務窗口，科員。”
陸明遠點點頭：“鐵飯碗，不錯。”
至少不用像自己一樣，前路未卜，還得為生計發愁。
看來當年叔叔嬸嬸逼著他好好讀書是對的。
至少現在工作穩定，比自己這個大頭兵有“文化”。
“什麼鐵飯碗啊，就是混日子唄。”
陸思鵬嘴上謙虛，臉上的笑容卻藏不住：
“每天對著電腦和各種表格，跟來辦事的群眾打交道。”
“不過也還行，朝九晚五，週末雙休，穩定。”
他頓了頓，透過後視鏡看了陸明遠一眼，小心翼翼地問：
“哥……你這次回來，是準備……長住嗎？”
他一邊說，一邊偷偷觀察陸明遠的表情。
畢竟，堂哥當兵一走就是八年，期間就回來了兩三次，之前也沒說要回來。
這次突然出現，還問大伯墓地的事，總覺得有點突然。
陸明遠看著窗外飛逝的街景，語氣平靜：
“嗯。回來了，就不走了。”
“真的？！”
陸思鵬猛地提高了聲音，方向盤都差點沒抓穩，車子微微晃了一下。
他趕緊穩住方向，再次確認：
“哥，你真的不走了？以後都在三江口了？”
陸明遠瞥了他一眼：“不然呢？我還能去哪？”
“太好了！”
陸思鵬是真的高興，咧開嘴笑得像個孩子：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哥你肯定會回來的！”
“我就說嘛，老虎再厲害，也得回家！”
他這莫名其妙的比喻，讓陸明遠嘴角抽了抽。
老虎？回家？這都什麼跟什麼。
“對了，”陸思鵬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一拍腦門：
“哥，你吃飯了嗎？我定了地方，就在公墓那邊，一家農家樂，味道還不錯，清淨。”
“吃過了。”陸明遠言簡意賅。
“啊？吃過了啊……”
陸思鵬有點失望，但很快又恢復了熱情：
“沒事沒事，那就當是提前吃午飯了！正好嚐嚐三江口現在的特色菜，保證你滿意！”
陸明遠沒再說話，只是“嗯”了一聲，算是回應。
車子駛出市區，道路兩旁的建築逐漸稀疏，取而代之的是成片的綠樹和農田。
空氣也變得清新起來，帶著泥土和青草的氣息。
大約半個小時後，車子停在了一處公墓門口。
陵園入口處，莊嚴肅穆。
陸思鵬領著陸明遠，穿過長長的墓道，兩側是一排排整齊的墓碑。
走到一片相對僻靜的區域，陸思鵬停了下來，指著前方一塊墓碑，輕聲道：
“哥，到了，這就是大伯的墓。”
陸明遠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
墓碑很普通，黑色的石材，上面刻著父親的名字和生卒年月。
照片裡的父親，還是記憶中略顯富態的中年模樣，臉上帶著和藹的笑容。
時隔多年，再次看到父親的照片，陸明遠的心頭還是微微一震。
他走上前，默默地看著墓碑，眼神沉靜，看不出什麼情緒。
陸思鵬站在一旁，也沒有打擾他，只是靜靜地陪著。
過了許久，陸明遠才緩緩開口，聲音低沉：
“就這兒嗎？”
“嗯，就這兒。”陸思鵬點點頭：
“位置還不錯，挺安靜的。”
陸明遠沒再說話，只是伸出手，輕輕拂過墓碑上父親的照片。
他從帆布包裡拿出一小瓶酒和一個酒杯。
打開了酒倒了滿滿一杯放到墓碑前。
然後又拿一包煙，抽出一根，點燃。
煙霧繚繞，在墓碑前緩緩升騰。
陸明遠深吸了一口煙，然後將煙放在墓碑前。
畢竟，老爹生前也只有這兩樣愛好了。
“爸，我回來了。”
陸明遠的聲音很輕，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說給父親聽。
風吹過，帶來樹葉的沙沙聲，像是陸衛國在回應他。
陸思鵬看著陸明遠，想說些安慰的話，卻又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他知道，對於這個從小就沉默寡言的堂哥來說，所有的情感都藏在心裡。
“哥，”沉默片刻，陸思鵬打破了安靜：
“要不，我們先去吃飯吧？我都訂好位子了，那家農家樂的魚頭湯特別有名，保證你喝了還想喝！”
陸明遠依舊看著墓碑，沒有動，也沒有回答。
又過了一會兒，他才轉過身，看了陸思鵬一眼，淡淡道：
“走吧。”
說完，他率先轉身，朝著墓園外走去。
背影挺拔而孤寂。
陸思鵬連忙跟上，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
回去的路上，兩人都沒有說話，車廂裡一片沉默。
只有車載音樂輕輕地流淌著，放著一些舒緩的輕音樂。
陸思鵬偷偷看了陸明遠好幾次，想說些什麼，但最終還是忍住了。
他知道，這個時候，沉默才是最好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