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孃!福寶拉臭臭啦!”
林美一個箭步彈開三米遠,小臉皺得比苦瓜還苦。
她滿心慶幸自己年紀小,不用承擔抱小孩這份“重任”。
李秀蓮正蹲在灶臺前添柴火,聞言頭也不抬地應道:“來啦來啦,你這丫頭嗓門倒挺大。”
她慢悠悠地拍掉手上的柴灰,這才晃著膀子走過來。
林美屏住呼吸,眼睜睜看著李秀蓮麻利地解開那散發著奶腥味的襁褓。
頓時,一股難以形容的氣味在空氣中炸開。
林美又悄悄往後退了兩步,差點踩到正在啄食的母雞。
“哎呀,太臭啦!”
林美站在一旁,一手捏著鼻子,五官都快皺到一塊兒去了。
回想起這一個月,自己天天往福寶這兒跑,
雖說也撈到了幾顆野果、一塊糖的小好處,可這股子味兒實在讓人受不了。
等李秀蓮忙活完,林美望著福寶,興致全無,徹底沒了繼續“蹭福氣”的心思。
兢兢業業圍著福寶轉了一個月的林美,當即決定給自己放個假。
她一把拉住林惠的手,“走,小惠,咱玩泥巴去!”
林惠任由林美拉著自己,跟著一起蹦蹦跳跳地跑到河邊的泥坑旁。
林美捏了個歪歪扭扭的泥碗,高高舉起,泥水順著她的小胳膊往下淌。
“看!我這個碗能裝三大碗紅燒肉!”
她得意地晃著腦袋,泥點子甩得到處都是。
林惠也不甘示弱,把泥饅頭往“泥灶臺”上一放:“我的饅頭又白又軟,比阿媽蒸的還好!”
說著還假裝掀開鍋蓋,被熱氣燙到似的“哎呀”叫了一聲。
兩個小丫頭越玩越起勁,河灘上很快擺滿了她們的“傑作”:
歪脖子茶壺、缺角的盤子、四條腿長短不齊的小板凳……
林美甚至捏了個四不像的東西,非說是“紅燒大鯉魚”。
“這才叫過日子嘛!”
林美一屁股坐在泥地裡,也不嫌髒。
林惠突然“噗嗤”笑出聲,指著林美的臉:“小美,你鼻子上有泥巴!”
“你臉上更多!”林美反擊,順手抹了把泥巴在林惠臉上。
兩人頓時鬧作一團,在泥地裡滾來滾去,笑聲驚飛了蘆葦叢裡的野鴨子。
夕陽西下,兩個小泥人躺在河灘上呼哧呼哧喘著氣。
林美臉上乾涸的泥面具隨著她咯咯的笑聲不斷龜裂,撲簌簌往下掉渣。
【果然還是這樣自在!】
她望著天上棉花糖似的雲朵,小腳丫在泥漿裡愜意地晃悠。
“回家吧。”林惠撐著胳膊爬起來,伸手去拉妹妹。
她左邊腮幫子上的泥巴掉了一大塊,露出被夕陽曬得通紅的臉蛋。
兩人手牽手往家走,身後留下一串泥腳印。
剛到院門口,就聽見劉芳的驚呼:“哎喲我的祖宗!”她叉腰站在屋簷下,“這又是去哪打滾了?”
林美做了個鬼臉,泥巴簌簌往下掉:“阿媽,我們在做紅燒肉!”
她舉起手裡已經乾硬的泥糰子,獻寶似的晃了晃。
“還紅燒肉呢!”
劉芳哭笑不得,作勢要打她們屁股,“快去洗乾淨!福生今天逮了條魚,再磨蹭可就涼了!”
兩個丫頭聞言,立刻像小旋風似的衝向水缸。
林美舀起一瓢水就往臉上潑,泥漿順著脖子流進衣領,涼得她直縮脖子。
林惠則規規矩矩地搓著小手,連指甲縫裡的泥都不放過。
等再出來時,兩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已然煥然一新。
林美的羊角辮還滴著水,在夕陽下閃著細碎的光。
她抽了抽鼻子,魚湯混著蔥花的香氣直往肺裡鑽,勾得肚子“咕嚕”一聲抗議。
林美熟門熟路,像只敏捷的猴子,幾步跑到林大海身邊,手腳麻利地爬上他的腿,
穩穩當當地坐好,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飯桌,一眨不眨,等著開飯。
這時,陳彩姑那尖銳又不合時宜的聲音突然響起。
她微微抬著下巴,眼睛斜睨著林美,“喲,咱們家小美是沒長腿還是怎的?
你哥姐可都是自己坐小板凳……”
她故意拖長聲調,指甲在碗沿“叮”地一敲,“這要傳出去,不知道的還當咱們林家養了個嬌小姐呢。”
“這麼小點孩子,坐哪兒不是坐?”林大海可不慣著這大嫂,
手上也沒閒著,筷子尖精準扎進魚肚子,“嘩啦”一挑,雪白的蒜瓣肉顫巍巍落在林美碗裡。
“大嫂要是閒得慌,”他吹了吹魚肉上的熱氣,“不如去把豬圈墊了?”
“吃個飯都不安生是吧,哪兒那麼多話。”李苗吊梢著眼,掃了一圈。
陳彩姑見婆婆李苗都發話了,瞬間像被掐住脖子的鴨子,閉上了嘴,只低下頭,悶聲扒拉著碗裡的飯,
嘴裡還不甘心地小聲嘟囔了一句:“我不就是看只有她一個小孩子在飯桌上麼……”
林美全當耳旁風,小嘴快速地一張一合,津津有味地吃著碗裡的菜。
天大地大,吃飯最大!
飯桌上,氣氛有些微妙。
陳彩姑雖然不敢再吭聲,但臉上明顯帶著不滿,眼睛時不時地瞥向林美,
那眼神彷彿在說 “這孩子真沒規矩。”
光顧著置氣,眼看只剩下魚骨頭了。她趕緊一筷子紮下去,差點把碗戳個窟窿。
林大山則像沒事人一樣,自顧自地吃著。
林美把最後一口魚湯“滋溜”吸進嘴裡,拽起林惠就往外衝:“姐!快走!”
林勇正在院子裡擺弄一根樹枝,見兩個妹妹風風火火跑來,他撓撓頭:“怎麼了?灶房著火了?”
林美湊到林勇身邊,“哥,咱們去後山坡玩吧!說不定有野莓子呢!”
林勇來了興致:“好啊,我們趕緊走!”
三人剛走到門口,就聽到陳彩姑在後面扯著嗓子喊:“福全,你也出去轉轉,別整天悶在屋裡,又不是孵金鳳凰。”
兄妹三人一路小跑著奔向村後的小山坡。
林美一馬當先,跑在最前面,手裡揮舞著一根樹枝,“唰唰”地掃過路邊的狗尾巴草,驚起一串蚱蜢。
“等等我們!”林惠在後面喊著,辮梢的紅頭繩隨著奔跑一顛一顛。
山坡上的茅草長得比孩子們還高,在晚風裡沙沙作響。
林美一個猛子扎進草堆,驚飛了幾隻麻雀。
“哎喲!”她突然被什麼絆了一下,骨碌碌滾了兩圈才停下,正好壓扁了一叢野雛菊。
“哈哈哈!”林勇笑得直拍大腿,結果被自己的口水嗆到,咳得滿臉通紅。
他索性四仰八叉躺倒在妹妹旁邊,壓出一片“大”字形的人印。
林惠沒跟著瘋鬧。她蹲在一叢蒲公英旁邊,小心翼翼地用指尖碰了碰毛茸茸的白色小球。
“呼——”輕輕一吹,幾十把小傘就在暮色裡飄散開來。
林惠的指尖還停留在蒲公英上,忽然睫毛一顫。
她眯起眼睛望向不遠處,幾簇鮮亮的紅色在綠葉間若隱若現。
“小美…”她輕喚一聲,聲音像蒲公英的絨毛一樣柔軟,“你們看那邊——”
林美一個骨碌爬起來,順著姐姐手指的方向望去。
陽光穿過葉隙,在那些紅豔豔的果實上鍍了層金邊,像誰不小心撒了一把紅寶石在灌木叢裡。
“是山莓!”林勇歡呼著衝過去,褲腿掃過草叢帶起一陣窸窣聲。
他摘下一顆,迫不及待咬下去,甜津津的汁水立刻溢滿嘴角。
林美踮著腳摘下最紅的一串,她“啊嗚”咬下一口,酸甜的汁水在舌尖迸濺,激得她眯起眼睛打了個小哆嗦。
“我就說今天要來這兒吧!”林美用衣角兜著戰利品,得意地晃著腦袋。
幾顆山莓從她鬆開的衣襬滾落,在草地上蹦跳著畫出一道紅線。
林惠抿嘴笑著:“小美,和你出來,總能找到好東西。”
林美得意地仰起頭,下巴上揚,一臉驕傲:“那當然!”
話音未落,只見她突然一個趔趄——林美仰頭太猛,草鞋踩到顆圓石子,整個人“撲通”栽進草叢裡。
“哎呦喂!”林美正要揉摔疼的膝蓋,忽然瞪圓了眼睛。
她顫抖的手指指向一簇茂密的茅草,聲音都變了調:“哥,姐,快、快看!”
林勇和林惠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見草叢裡藏著幾顆圓滾滾的野雞蛋。
林勇一下子蹦了過去:“哇,是野雞蛋!我們運氣真好!”
林惠站在一旁,小聲提醒:“哥,小心點,別把雞蛋弄破了。”
三人用衣襟兜著雞蛋,躡手躡腳溜回家。
林美打頭陣,林惠每走幾步就要回頭張望,生怕撞見陳彩姑;
林勇把雞蛋護在懷裡,走路的姿勢乍一看像揣著個炸藥包。
一進門,林美就跑到劉芳面前,眼睛亮晶晶的,小聲說:“阿媽,你看我們找到了什麼!”
衣襟一掀,三顆帶著泥土清香的野雞蛋滾了出來。
劉芳低頭一看,頓時又驚又喜,聲音壓得比灶膛裡的火星還輕:“小祖宗!讓大房瞧見還了得?”
眼睛卻亮得像撿了金元寶。
今天正好輪到劉芳和李春妮煮飯,李春妮蹲在灶臺另一側淘米,水聲嘩啦嘩啦地響。
她餘光瞥見劉芳今日竟破天荒地搶著燒火,連最嗆人的灶膛口都佔著不走。
淘米的手不由得頓了頓,她抬眼望向劉芳忙碌的背影,嘴唇微微翕動,
最終只是將一縷散落的鬢髮別到耳後,繼續低頭搓洗著米粒。
劉芳趁著沒人注意,偷偷把野雞蛋煮熟了,藏在了灶臺邊的角落裡。
入夜後,煤油燈在土牆上投下搖曳的光影。
三個孩子盤腿圍坐在床沿,六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劉芳手中的動作。
蛋殼剝落的細微聲響在安靜的房間裡格外清晰,混合著孩子們吞嚥口水的聲音。
“來,一人一個,別搶啊。”
林勇捧著半顆雞蛋,笑得見牙不見眼:“阿媽,這雞蛋真香!下次咱們還去找!”
劉芳用指腹抹去他嘴角的蛋黃渣,笑道:“成,找著了阿媽還給你們煮。”
林大海坐在一旁,看著孩子們吃得開心,忍不住笑了起來:
“咱們家這幾個小崽子,還挺有本事,連野雞蛋都能找到。”
這邊,木板床“嘎吱”作響,陳彩姑像條煎鍋上的鹹魚,翻來覆去烙得床板直呻吟。
她摸著咕咕叫的肚子,想起午飯時自己只吃到半截魚尾巴,喉頭又泛起酸水。
夜風送來一絲若有似無的香氣,她忍不住推了推身旁呼呼大睡的林大山,
“大山,你有沒有聞到什麼味?”
林大山睡得迷迷糊糊,被她這麼一推,不耐煩地回了一句:“什麼味?沒聞到。”
陳彩姑皺著眉頭,鼻子像獵犬似的抽動著,用力地嗅了嗅,發現那香味又不見了。
【莫不是誰揹著大家偷吃東西吧?】
她越想越覺得不對勁,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輕手輕腳地走到院子裡,眼睛像探照燈一樣,四處張望。
夜風送來幾聲零星的蟲鳴,混著遠處池塘的蛙聲。
陳彩姑站在院子中央,月光把她單薄的影子投在地上,顯得格外孤零零。
她不甘心地吸著鼻子,那縷勾人的香味卻像故意捉弄人似的,時有時無。
【難道是我想多了?可那香味明明很真實啊……】
她不甘心地又轉了一圈,還是什麼都沒發現,只好悻悻地回了屋。
躺在床上,陳彩姑心裡像有二十五隻老鼠——百爪撓心,總覺得有什麼好事被自己錯過了。
翻了個身,她嘟囔了一句:“明天得好好盯著點,別讓誰佔了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