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有旨,宣陳安覲見。”
冰冷的聲音穿透木門傳到屋內。
陳安剛剛嚥下最後一口粟米飯,那粗糲的口感還殘留在喉嚨。
這麼快?
看來,“仙糧”這兩個字,成功引起了嬴政的興趣。
兩名看守的甲士推開門,一左一右再次站到他身邊,動作依舊是那麼標準。
沒有了初見時的慌亂,陳安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衝鋒衣領口,深吸一口氣,跟著甲士向外走去。
這一次,他不再是被架著,而是自己走著。
細微的差別,卻意味著一種態度的轉變。
穿過幽深的迴廊,再次踏入那座熟悉又陌生的大殿,感覺卻截然不同。
嬴政依然端坐在高臺之上,冕旒垂落,遮擋著他部分面容。
大殿兩側,多了幾位身著朝服的官員。
其中一人,站在離嬴政最近的位置,身形瘦削,眼神精明,頜下留著整齊的鬍鬚,正是後來權傾朝野的丞相李斯。
此刻,他還只是廷尉,但此時已經顯露出幾分日後的風采。
李斯也在打量著陳安,目光平和,卻像是在評估一件物品的價值。
陳安走到大殿中央,在距離高臺十步左右的位置停下,躬身行禮。
“草民陳安,參見大王。”
這一次,他的聲音雖然依舊不大,卻清晰穩定了許多。
嬴政微微頷首,聲音聽不出喜怒。
“你言有‘仙糧’獻上?”
“畝產數倍於粟米?”
陳安直起身,迎著那如山的壓力,毫不猶豫地點頭。
“正是。”
“此物何在?”
嬴政追問。
陳安小心翼翼地從揹包裡,將那幾個沾著泥土、已經發出嫩芽的土豆和紅薯捧了出來。
他將它們高高舉起,確保高臺上的嬴政能夠看清。
“大王請看,此二物,便是草民所言之仙糧。”
“此物名為‘土豆’,狀如卵石。”
“此物名為‘紅薯’,色澤赤褐。”
大殿內,響起一陣細微的騷動。
幾位官員伸長了脖子,好奇地打量著陳安手中那其貌不揚的東西。
土豆圓滾滾的,帶著泥土的芬芳。
紅薯形狀不規則,表皮有些褶皺。
怎麼看,都和“仙糧”二字聯繫不到一起。
甚至有官員眼中露出了鄙夷之色,似乎覺得這又是哪裡來的方士,用這種鄉野之物來糊弄大王。
李斯眉頭微皺,上前一步,聲音沉穩。
“陳安。”
“此物從未見於典籍,亦非中原固有之種。”
“你憑何斷言其為‘仙糧’?”
“又憑何敢言畝產數倍於粟米?”
他的語氣並不嚴厲,卻字字誅心,直指問題的核心。
大秦以農為本,糧食是國之根基。
粟米是北方的主要作物,其產量直接關係到國家的穩定。
畝產數倍於粟米?這簡直是天方夜譚。
陳安看向李斯,這位法家代表人物果然不好糊弄。
他早有準備。
“回廷尉大人。”
“此二物,確非此世之物,乃草民自天外所帶來的。”
“它們之所以能稱之為仙糧,並非因其樣貌,而在其產量與適應之力。”
“土豆耐寒耐旱,貧瘠之地亦可生長。只需將發芽之塊莖切塊,埋入土中,便可生根發芽,一株可結數個乃至十數個。”
“紅薯同樣易於種植,藤蔓落地即可生根,且塊根碩大。”
“若以良田沃土,精耕細作,畝產千斤,並非虛言!”
“畝產千斤!”
這四個字如同驚雷,在大殿中炸響。
官員們一片譁然。
“荒謬!”
“一派胡言!”
“粟米豐年,畝產不過二三百斤,何來千斤之說?”
“此人定是妖言惑眾!”
質疑聲此起彼伏。
秦朝的度量衡與現代不同,但“千斤”的概念,足以讓這些熟悉農事的官員們判斷出其分量。
這太誇張了,完全超出了他們的認知。
李斯銳利的目光緊緊盯著陳安。
“畝產千斤?陳安,你可知欺君罔上,乃是滅族之罪?”
陳安挺直了脊樑,聲音陡然提高。
“草民所言,句句屬實!”
“此二物之神奇,非親眼所見,難以置信。”
“草民願以性命擔保!”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眾臣,最終落在高臺之上的嬴政臉上,一字一句道。
“草民願立軍令狀!”
“若此二物不能如草民所言,高產豐收,草民願受車裂之刑,絕無怨言!”
軍令狀!
車裂!
大殿內瞬間安靜下來,落針可聞。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陳安身上。
這個年輕人,竟然敢拿自己的性命,甚至是以最殘酷的刑罰來做賭注。
要麼,他是真的瘋了。
要麼,他對自己手中的東西,有著絕對的自信。
嬴政一直沉默著,目光在陳安那張年輕卻異常堅定的臉上,與那幾個不起眼的土豆、紅薯之間來回移動。
憑空生火。
說出他心中所想的“皇帝”稱號。
獻上聞所未聞的“仙糧”。
立下生死軍令狀。
畝產千斤!
這意味著什麼?
大秦將徹底擺脫糧食的束縛。
北擊匈奴的糧草,南征百越的後勤,修建長城馳道的民力…一切都將迎刃而解。
他的萬世基業,將擁有最堅實的根基。
這個誘惑太大了。
漫長的沉默後,嬴政終於開口。
“準。”
一個字,重若千鈞。
“便依你所言。”
“寡人劃撥上林苑良田一小塊,由你試種。”
“命司農屬下農官配合於你。”
“再撥禁軍一隊,看守此地。”
嬴政的目光再次落在陳安身上,帶著警告。
“若成,你當居首功。”
“若敗…”
後面的話沒有說出口,但那冰冷的眼神已經說明了一切。
陳安深深吸了一口氣,再次躬身。
“謝大王!”
當天下午,陳安就被帶到了上林苑的一處偏僻角落。
這裡被臨時清理出來一小片土地,大約半畝左右,土壤看起來還算肥沃。
一位頭髮花白、皮膚黝黑的老農官,帶著幾個年輕的農人等在那裡,神情恭敬,卻也難掩好奇與懷疑。
一隊身著玄甲的禁軍士兵,則遠遠地散開,將這片區域圍了起來。
他們面無表情,如同冰冷的雕塑,既是保護,更是監視。
陳安看著眼前這片土地,又看了看手裡僅有的幾個寶貝疙瘩。
他沒有現代化的肥料,沒有農藥,甚至連像樣的農具都可能需要現做。
但他有領先兩千年的種植知識和經驗。
他蹲下身,抓起一把泥土,感受著它的溼度和質地。
他仔細地檢查著土豆上的芽眼,小心翼翼地用瑞士軍刀將其切成帶著芽眼的塊狀。
紅薯的處理相對簡單些,主要是選擇合適的芽進行扦插。
老農官在一旁看著,對陳安的某些做法,比如切塊種植,露出不解的神色,但良好的職業素養讓他沒有多問,只是默默記下。
陳安一邊動手,一邊儘可能用當時人能理解的語言,解釋著種植的要點。
這些信息都是他通過系統查資料知道的。
行距、株距、深度、澆水…
十分認真,因為這可不僅僅是種下幾顆種子。
這可是關係到他的身家性命的。
他小心翼翼地將最後一塊種薯埋入土中,輕輕拍實。
微風吹過,帶著泥土的腥氣。
陳安站起身,望著這片承載著他全部希望的土地。
他的生死榮辱,未來的一切,都繫於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