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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午飯前,沈豐年就回來了。

他抹了把額頭的汗,從懷裡掏出張蓋著紅戳的紙,“證明開好了,糧本也轉過來了。”

轉頭瞧見正在餵雞的石頭,打趣道:“咱們小石頭有大名啦!沈礪舟,像大船一樣穩穩當當的名字,喜歡不?”

石頭仰起曬得紅撲撲的小臉,笑容明亮又帶著一絲羞澀:“喜歡!”

他忽然挺直腰板,學著大隊長講話的腔調:“沈、礪、舟——到!”惹得沈豐年哈哈大笑。

沈昭雲倚在門框邊,嘴角不自覺揚起。

原來沒有被陳家日日責罵、動輒捱打的石頭,本該是這樣鮮活的模樣。

“咱們礪舟真乖!”沈豐年用粗糙的大手揉了揉小傢伙的腦袋,又變戲法似的從口袋裡掏出四顆水果糖。

玻璃糖紙在陽光下閃著七彩的光,晃得石頭眼睛發亮。

這糖他認得,以前他看小姑姑吃過,那糖紙在油燈下也是這麼亮晶晶的。

他就蹲在門檻上一邊看著一邊咽口水。

奶奶當時揪著他耳朵罵:“小畜生,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

“跟哥哥姐姐分著吃。”沈豐年把糖放進他汗津津的小手裡。

石頭攥著糖跑去找哥哥姐姐,小布鞋啪嗒啪嗒踩在泥地上,他感覺自己是榆樹溝最幸福的小孩。

離婚手續辦妥了,孩子的名字也改好了,沈昭雲心裡懸著的石頭總算落了地。

她開始盤算著找份營生,自己總不能一直帶著兩個孩子長期寄居在孃家,靠他們養活。

至於具體要做什麼,沈昭雲一時間竟想不好,實在是1972年能讓她乾的活實在是少之又少。

中午吃飯的時候沈青山發愁的說:“這可咋整,隊裡的鐵牛趴窩了!眼瞅著要秋收運糧,柴油機卻死活打不著火,老劉頭說怕是油路堵死了,可公社農機站排檢修都排到半個月後了。”

這年頭的農機修理工可是金貴得很,整個公社農機站就兩個老師傅,要管著二十三個生產大隊的拖拉機。

沈青山愁的連手上的玉米餅子都沒心情吃。

沈昭雲聽了這話,眼睛“唰”的就亮了,這豈不就是瞌睡來了就有人送枕頭?

她自告奮勇:“大哥,我會修拖拉機,吃完飯我跟你去看看。”

沈青山抬頭瞥了她一眼沒說話。

這節骨眼上,小妹怎麼還有心思說笑?

他捏著半塊玉米餅子,嗓子眼堵得慌,隊裡要是耽誤了秋收,他這個拖拉機手難辭其咎。

沈昭雲看出他不信,馬上又說:“大哥,我真能修!”

上輩子進城後,陳家的日子其實已經寬裕了。

可何金花還是天天指桑罵槐,說她是個“吃白飯的閒人”。

那時才十幾歲的二丫悄悄拉住她的手:“媽,你去學門手藝吧,學自己感興趣的,你也為自己活一回。”

她想起更早以前,向陽坡大隊的拖拉機壞在打穀場時,全隊人急得跳腳。

雖然能用鐮刀手工收割,但脫粒機沒了拖拉機帶動,光靠人力踩打穀機,一天干的活還不及往常三成。

堆積的稻穗在曬場悶出了熱氣,會計老李天天扒拉著算盤珠:“再拖三天,交公糧就得誤期…”

直到公社那個張師傅趕來,扳手叮噹響了幾下,拖拉機就“突突突”地活了過來。

那一刻,站在人群裡的沈昭雲覺得,這個滿手油汙的漢子彷彿被鍍上了一層神奇的光暈。

原來這世上真有這樣的能耐,能讓鐵鏽生輝,能讓枯樹逢春。

當時她望著女兒期待的眼神,突然覺得胸口有什麼東西在發燙。

是啊,憑什麼她就不能為自己活一回?

學門手藝,長個本事,將來哪怕離了陳家,她也能堂堂正正帶著二丫把日子過下去。

從那天起,她開始白天操持家務,晚上去夜校上課。

全家只有二丫支持她,把自己好不容易攢的鋼鏰換成《機械原理》送給她。

何金花摔盆打碗地罵她:“作死的賤骨頭,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非要學那些男人乾的活計!”

但她不在乎。

後來她真的考下了《農業機械維修技術合格證》。

她以為她終於有底氣帶著二丫離開那個家。

直到二丫的死訊傳來… …

“小云,你大哥正愁著呢,你別跟他鬧。”沈母無奈地看著小閨女。

沈母的聲音拉回了沈昭雲的思緒,她看大家都不信,立即蹲下身,找了根樹枝在泥地上畫了個簡圖:“大哥你看,咱們隊的東方紅-75,八成是變速箱二軸齒輪磨損了。

我估摸著,要是掛擋時有“咔咔”響,空擋卻沒事,十有八九是副軸銅套鬆了。”

她邊說邊用樹枝點著地上的簡圖:“得先放淨齒輪油,拆開檢視孔蓋。

要是齒輪打齒了,臨時用銅皮墊著也能頂一陣,但最多撐三天就得換新件。”

其實她連拖拉機影子都沒見著,只是憑著上輩子修過幾十臺東方紅的經驗,挑了個最常見的問題來說。

她故意把話說得格外專業,每個術語都咬得清晰。

果然,“變速箱二軸齒輪“、“副軸銅套”、“檢視孔蓋”這些詞兒從她嘴裡蹦出來,直接把沈家人給鎮住了。

沈家人面面相覷,目光在沈昭雲和地上的簡圖之間來回遊移。

“你啥時候學的這本事?”沈青山蹲下身,手指撫過泥地上精準的齒輪簡圖,“咱們大隊可沒人懂這些…”

沈昭雲垂下眼簾,指尖無意識地搓著衣角:“這個…說來話長…”她故意欲言又止,聲音壓得極低。

空氣突然凝固。

眾人不約而同望向村西頭,那排低矮的牛棚。

“莫不是…”沈青山喉結滾動,聲音發緊。

沈昭雲輕輕點頭,食指豎在唇前。

沈家人再不多問。

村西頭牛棚裡住著的,以前可都是能耐人。

沈家人互相交換著眼色:昭雲跟著這些人學點手藝,倒也不稀奇。

沈昭雲低頭抿了抿嘴角,把笑意藏在陰影裡。

她心想:橫豎我可什麼都沒承認,這些彎彎繞繞的心思,可都是你們自個兒琢磨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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