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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雨後初晴的陽光,恰巧掠過太師府門前的一對玄鐵澆鑄的石獅。

朱漆門楣高懸金匾。

許寒松立在石階之上,素色葛袍被暮風掀起廣袖,露出內裡暗繡的銀竹紋。

他眼尾細密的皺紋隨著笑意舒展,蒼老的手掌搭在沉香木杖上,指節處泛著經年握筆的繭。

見那低調又不失貴氣車駕停穩,竟踉蹌著要下階相迎。

“殿下萬安。”

“雨後石滑,太師當心。”裴玠疾步上前托住老者手臂,玄色錦袍下襬的金線夔紋在雨後初晴的陽光中中一閃。

他眉目如墨筆勾勒,鼻樑挺直似劍脊,偏生眼尾微挑,生生將凌厲化作三分風流。

此刻薄唇含笑,可那笑意卻未達眼底,眸子如同淬了冰的琥珀。

“現下並無外人,虛禮就免了。”

許寒松搖頭:“禮不可廢。”

裴玠五指扣住老者肘彎,拇指恰好壓在尺澤穴。

感受到掌下單薄皮肉下急促的脈搏,他眼尾笑紋又深三分,“聽聞禮部新貢的百年老參還在庫裡落灰,明日便讓人送來給太師補補筋骨。”

許寒松就著攙扶直起身,嗅到年輕人袖口若有若無的伽羅香。

這價比黃金的異域奇香,偏混著絲極淡的血腥氣。

他佈滿老年斑的眼皮重重一跳,佯裝咳嗽偏過頭去:“老臣惶恐。”

兩人攜手步入府中,穿過九曲迴廊,繞過精緻的花園時,幾片枯葉粘在裴玠的鞋底下。

書房內紫銅狻猊爐吞吐著龍腦香,青煙嫋嫋攀上樑間懸著的狼毫筆簾,書架上擺滿了各種典籍和卷軸。

許寒松枯瘦的手指摩挲著越窯秘色瓷盞,盞中君山銀針沉浮如碧玉游魚。

“不知太師邀我前來,可是有要事相商?”

“珩之那孩子…”他忽地抬眸,眼中無奈,“昨日竟將御賜的玉如意摔了,說若不能娶宴家二姑娘,便做個閹人進宮當差。”

珩之是許墨青的表字。

裴玠指尖在案上輕叩,腕間佛珠相擊發出脆響。

窗外一樹三角紅梅斜探進來,花瓣落在他肩頭,倒像是未洗淨的血。

“表兄倒是痴情種。”他忽地輕笑,抬手拂去肩上落花,“那宴二小姐才貌雙全,品性端莊,是京中數一數二的佳人,與表兄倒也相配。”

許寒鬆手一顫,茶湯在案上洇開水漬。

他望著那團漸漸擴大的水漬,喉頭滾動似嚥下千斤黃連。

“太師有話但說無妨。”

老太師嘆了口氣,“珩之如今已是弱冠之年,卻遲遲不肯成親,便是等著那宴家的二小姐。我深知皇上的意思,不敢輕易提及此事。但墨青是我太師府的獨苗,我不能看著許家香火斷送。”

裴玠目光掃過牆上的江山萬里圖,畫中孤帆正行至驚濤處。

“孤明白。只是此事牽涉甚廣,父皇那邊,恐怕不會輕易鬆口。”

小武安侯還未長大,容易受人擺佈。

太師府門客三千,根深蒂固,若是許墨青娶了宴臻,兵權加上政權,還有沈家錢,便可輕易掌控整個大煜。

這樁婚事涉及到的不僅僅是兩個人,而是朝堂之上的波詭雲譎,皇上絕不會同意。

老太師苦笑,“太師府人丁稀少,孫輩就珩之這麼一個男丁。我也曾想過強逼他娶別人,只是墨青這孩子,是個死心眼,認定的東西便不肯放手。”

“看來表兄,對那武安侯府二小姐當真是情深義重。”

博古架上的青銅朱雀漏刻滴答作響,更漏聲裡,老者佝僂的脊背突然挺得筆直:“老朽願以三朝輔政之功,換聖上硃筆一揮。”

裴玠屈指叩擊青玉案的動作忽頓,案上宣紙被穿堂風吹得簌簌作響。

他抬眼望向窗外,那樹紅梅在日光中愈發嬌豔,花瓣隨風飄落,跌入汙泥。

“太師言重了。”裴玠語氣溫和,“表兄的婚事,自有父皇定奪。孤雖為太子,卻也不敢妄議。”

許寒松眼中閃過一絲黯然,枯瘦的手指緊緊攥住茶盞,指節泛白。

“殿下,老臣年事已高,唯一的牽掛便是珩之這孩子。他自幼性情執拗,認定的事便不肯回頭。只怕他一時衝動,做出什麼糊塗事來。”

裴玠輕笑一聲,端起茶盞輕抿一口,茶香在唇齒間流轉。

他放下茶盞,目光落在許寒松略顯憔悴的面容上,語氣中帶著幾分試探:“孤有一事不明,表兄為何偏偏對宴二小姐情有獨鍾?”

許寒松一怔,隨即搖頭嘆息:“那宴二小姐才貌雙全,京中無人不讚。珩之自幼與她相識,青梅竹馬之誼。”

“原來如此,成了倒是一段佳話。”

裴玠眼中閃過一絲玩味,指尖輕輕敲擊案几,發出規律的輕響。

他忽然起身,走到窗前,伸手接住一片飄落的紅梅花瓣,淡淡道:“不久後的宮宴,孤會請宴二姑娘出席。”

祭月舞需赤足踏火盆,歷史上跳過此舞的貴女皆意外身亡。

許寒松聞言,甚是不解。

“殿下此言何意?”

裴玠轉過身,眸光深邃如潭,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表兄的痴心,總要有人成全。”

許寒松沉默片刻,忽然起身,深深一揖:“老臣明白此事不易,但若能成全珩之的心願,只求殿下在聖上面前美言幾句,成全這段姻緣。若能得償所願,老臣願以餘生之力,輔佐殿下,絕無二心。”

裴玠眸光微閃,緩步走回案前,伸手扶起許寒松,“太師為朝廷鞠躬盡瘁,孤自當盡力。只是此事還需從長計議,不可操之過急。”

許寒松眼中閃過喜色,連忙拱手:“多謝殿下成全!老臣感激不盡!”

裴玠微微頷首,起身道:“天色不早,孤該回宮了。太師保重身體,莫要太過操勞。”

裴玠起身告辭,許寒松親自送至府門。

“太師且留步。”裴玠望向許寒松,意味深長:“孤會盡力促成此事。不過,表兄若真想抱得美人歸,還需他自己多加努力才是。”

許寒松隨即會意,“殿下所言極是。老臣定會督促墨青,讓他好好表現。”

裴玠登上馬車。

車簾落下時,他眸中閃過一絲冷意,唇角卻依舊掛著那抹若有似無的笑。

馬車緩緩駛離太師府,裴玠靠在軟墊上,指尖輕輕摩挲著腕間的佛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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