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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三年後,京城。

武安侯府浸在溶金暮色裡,窗外紫藤花架篩落碎金光斑。

宴臻斜倚在貴妃榻上,蟬翼紗披帛垂落在地,素白指尖撫過泛黃書頁。

忽聞廊下傳來珠簾亂響,碧落端著端著紅漆描金托盤,單手掀開洞門珠簾。

“姑娘,藥來了。”碧落將青瓷藥盞輕置在案几上,“仔細燙。”

湯藥騰起的熱氣氤氳了窗景,將斜照進來的夕陽揉成琥珀色的紗。

宴臻放下手中的書卷,撩開垂落的青絲。

羊脂玉似的指尖接過藥盞,藥汁在她唇邊凝成一道墨痕。

宴臻前兩日落水,染上了風寒,此刻的她容顏略顯蒼白,卻也多了幾分楚楚動人的柔媚。

真真是個極出挑的美人兒。

“船宴落水,可尋著根了?”宴臻放下藥盞,瓷底磕在紫檀木案上發出輕響。

“當日船宴貴女中,唯有蘇府庶出的三小姐蔻丹染著榴花汁。”碧落遞上錦帕。

宴臻擦拭嘴角的動作一頓,素未謀面之人怎會竟存了這般心思?

她想起那日踏上舷梯時,甲板被烈日曬得發燙。

突然便被嬉鬧的貴女撞到,斜刺裡她看到了伸來的染丹指尖,旋即整個人便跌入粼粼波光。

落水時,畫舫傳來的驚呼聲撞碎了琵琶曲。

“宴二姑娘落水了!”

菱花紋紗衣遇水即透,勾勒出女子的雪脯蜂腰,水珠順著玉雕似的下頜滴落,東珠耳璫在波光裡晃成碎銀。

她環抱雙臂,迅速起身上岸。

水珠正順著鎖骨滑進心衣,溼發貼著雪頸蜿蜒如墨蛇。

如霜抖開素錦披風的動作快得驚人,遠處已傳來紛雜腳步。

京裡的公子哥們趕到時,卻見她從容將溼發挽成墮馬髻,丹蔻劃過耳垂的瞬間,恰似寒梅落雪。

出水芙蓉。

一眾公子哥眼睛都看直了,喉嚨不自覺輕咽。

她暗自慶幸出門帶了披風,若是被外男瞧見了她一身溼透,名節便算是毀了。

船宴自然是無法繼續參加了。

回到府中後,她便得了風寒。

宴臻守孝期間不曾沾染京中宴飲,最怕遇見左都御史,甚少出門。

父親健在之時,擔心她容貌出眾會被選做皇子妃,甚少讓她參加宮宴以及詩會。

後來定了親,便被拘在家中學女紅。

“她為何如此?”宴臻不解。

“還不是那趙二公子惹的桃花債,”說起這個碧落就來氣,“奴婢派人查過,三個月前蘇老夫人壽宴,趙二公子醉酒誤入海棠苑…與那蘇嫣然有了首尾,被當場抓包。知道的人不多,季府和國公府瞞了下來,打算等您過了府,再把蘇嫣然納進府裡做妾。”

“那蘇三小姐若肯多等半盞茶功夫…”宴臻撫過書頁上三十六計的字樣,輕笑,“待畫舫行至河心,我這婚約倒真能遂了她的願。”

蘇嫣然的算盤打得響亮,落水一旦事成,國公府礙於顏面,保不齊會退親。

日後入府,正妻之位便能徐徐圖之。

只是她這婚約,可不是丟了臉面便能輕易退的。

國公府背靠貴妃,貴妃膝下有了皇子,對武安侯府的二十萬兵權自是虎視眈眈。

“哼,她也不瞧瞧自己是什麼身份。”碧落氣鼓鼓地數落著,“還有那趙二公子,明面看著溫潤,實則也是個蠢鈍如豬的糊塗蛋。”

宴臻睨了她一眼,輕笑:“你這丫頭,火氣這麼大,氣壞了身子不值當。”

“奴婢想到姑娘您平白無故受了這等晦氣之事,就氣不打一處來。”碧落忿忿絞著帕子,“姑娘這等絕世美貌,即便是做天上的神仙妃子也使得,那趙二公子真是不知好歹!”

“各花入各眼罷了。”宴臻截住話頭。

暮色四合,廊下的風鈴脆響與三年前瓊花樓簷角銅鈴重疊。

宴臻望著窗外飄落的樹葉,恍惚又見事後清晨滿地狼藉衣裳。

那一夜,她懷了宴初。

一年後,宴臻懷抱襁褓中的宴初,回到了京城。

“柳氏難產而亡,留侯府血脈宴初。”她親手寫下的訃告墨跡未乾,襁褓中的嬰孩已承了丹書鐵券。

皇上如約賜爵,卻不曾收回玄甲軍的虎符。

賜下的黃金長命鎖壓得搖籃吱呀作響,二十萬玄甲軍的虎符,卻成了懸在嬰孩襁褓上的斷頭鍘。

宴臻垂眸望著茶盞,浮葉在琥珀色裡打著旋。

大將軍於肅的捷報猶在耳畔,那個雨夜染血的戰甲已化作紫宸殿上的蟒袍玉帶。

而今,兵權仍歸武安侯府。

先父舊部馮豐暫管二十萬大軍,滿朝朱紫盯著這方寸銅牌,眼底燒著淬毒的慾火。

廊下風鈴又響,她將茶渣潑進蓮紋陶盂。

殘葉在泥淖中沉浮,她想起兩年前悄悄返京那夜,運河渡口飄著十二盞白燈籠。

每盞燈罩上都繪著相同的紋樣,雲紋半輪殘月。

是太子名下私產的徽記。

宴初如今才兩歲,她不敢貿進追查長嫂的死因,怕會驚擾到暗中的毒蛇。

若日後嫁入國公府那方寸之地的深宅大院中,更難以查詢真相。

屆時,便無人護住母親和初兒。

她要先與太子籌謀,將婚事退了,護住武安侯府,方能圖謀後計。

“姑娘,該添燈了。”如霜剪燭的聲音響起,將東廂房窗紙映得透亮,“小侯爺抓著您的帕子睡著了。”

宴臻眼底冰雪稍融。

她這幾日風寒,生怕將這病氣傳給那玉琢般可愛的小糰子,故而特意將他安置在西廂房。

飯後,趁著宴臻用茶的間隙,如霜在低聲在她耳邊稟報:“永樂坊來報,太子殿下明晚會去畫舫議事。”

“聽聞太子殿下素來喜愛收集名家畫作,”燭火在宴臻眼底淬出金芒,“把顧寅的絕筆畫作拿來。”

“是。”如霜應聲。

《春溪圖》一分為二,她手中的這半幅真品能與太子手中那半幅嚴絲合扣。

更漏滴到戌時三刻,宴臻起身。

西廂房傳來孩童夢囈,她隔著珠簾望見宴初攥著自己的素帕,藕節似的小胳膊露在錦被外,腕間銀鈴隨著呼吸輕顫。

為娘一定會護住初兒,護住武安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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