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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县衙八字墙下,师爷缩在值房里。见村长递上的碎银足有二两,三角眼顿时眯成缝:“既是耕读之家置产,自然要行方便。”说罢唤来两个衙役,特意叮嘱:“落霞峰下沈家村沈家,仔细着丈量。”

牛车回村时,官差皂靴上的云头纹惊得村童四散。李寡妇扒着篱笆瞧热闹:“穿黑衣的差爷!沈家犯事了?”

“胡咧咧!”有人啐了口唾沫,“你没见带着丈量绳?这怕是要置地盖房呢!”

日头爬过枣树梢时,沈家地头已围满看热闹的村民。胖衙役甩开丈量绳嚷道:“从这榆树往东……”

丈量杆插进野艾丛时,王婆子扒着篱笆嚷:”沈东家的!沈家真要买地?难不成他家要盖房子?”她裹脚布缠得急,左脚鞋还趿拉着。

“关你屁事!”周氏叉腰挡在篱笆前,新裁的桃红衫子刺人眼,“有本事让你家那个也考个案首!”

“差爷,这儿!”沈时砚突然拔高嗓门。众人顺着他手指望去,丈量绳正卡在沈家老井沿——生生多圈进半亩地。

其中瘦衙役会意地抖抖绳索:“原是我眼岔了。”接过沈时砚塞来的银角子时,指尖故意在他掌心挠了挠。

“三亩整,税银三十两。”胖衙役舔着毛笔在契书上按手印,“沈家小子是个爽快人。”

沈奶奶攥着地契的手直抖,那上面朱红官印艳得刺眼。沈时砚却盯着地界处新栽的界石——有了这凭据,秋后便不怕人眼红生事。

两个衙役前脚刚走,后脚村口就炸了锅。杀猪匠赵大嗓门震得老槐树落叶子:“三十两银子!沈家怕不是挖着前朝宝藏了?”

“要我说定是祖坟冒青烟。”豆腐西施捏着绢帕撇嘴,“前些天他家秧苗窜得比别家高半尺……”

“切,真要我看,肯定是沈家那小子是被妖精附身了,不然他怎么突然开窍了,往年考试年年落榜,怎得今年就中了”一婆子眼神左右飘忽,用手半掩着嘴。

沈时砚蹲在新划的地界旁,指尖搓着黑土。前世做村官时,他也曾这样丈量过扶贫搬迁的地皮。远处沈母正给丈量过的地角洒石灰,粗布裙摆沾满白点子。

暮色里,沈家堂屋点起两盏油灯。沈时砚将地契压在祖宗牌位前,转身掏出个布包:“明日我去县里寻建房的老匠人,这些银钱……”

“使不得!”沈爷爷按住他那钱袋的手,“买地花了三十两,砖瓦钱……”

“铁匠铺分红还有余钱。”沈时砚展开画满墨线的图纸,“您看这火墙设计,冬日烧灶能暖和三成……”

蛙声渐起时,沈时松趴在哥哥膝头睡着了,口水洇湿了图纸一角。沈时砚轻手轻脚给弟弟盖薄被,月光漏过茅草屋顶,在地上洒出银白格子。他知道,当秋蝉再鸣时,这些银格子都会变成青砖上的霜花。

五月初八,日头渐渐毒了起来,沈时砚搭着村里牛车进县城时,今日特意换了件月白棉布直裰。这是沈母上回新扯的料子,袖口还有沈母绣着的翠竹纹,混在赶集的人群里既不失体面又不显张扬。

晨光里,铁匠铺门楣上”千锤百炼”的匾额泛着乌光。

进入铁匠铺,听见的铜铃叮当作响,老匠人正抡着流星锤敲打犁头,赤膊上裹着的粗麻布早被汗浸成深褐色。

见沈时砚进来,他随手抓起搭在风箱上的葛布汗巾抹脸,甲缝里还嵌着常年洗不净的媒灰:“砚小子来得正好,这个月又卖出三十七把曲辕犁,按契该分您三十二两八钱。”

沈时砚嗅着闷热的炭火气,目光扫过墙上新添的农具。铁砧旁的木架上那是一薄铁片弯成半月形,开刃处泛着幽幽青光。

“老师傅,您的手艺是越发精进了。”他的目光抚过刀刃,忍不住上前抚摸:“若是再配上木柄……”

“使不得!”老匠人突然按住他手腕,布满烫疤的指节微微发抖:“这刀可是开了刃的。”

沈时砚笑着岔开话题:“老师傅,今日前来是想您看看这个。”他从袖中取出皮刀图纸,刀刃弧度似新月,“熟皮子时顺着肌理走刀,能多出三成好皮。”

又展开切丝器草图,精铁片上密布菱格孔洞:“比菜刀省力,切出的辣丝粗细均匀,你看这两东西好卖吗”

老匠人铜铃般的眼越瞪越大,铁钳夹着图纸凑近炉火细看:“哎,应该给你涨分成!”

“当初说好二八分便是。”沈时砚月白棉袍袖口沾了炭灰,见老匠人还要推辞,他话锋一转:“小子倒是想托您打听个事,县城哪位建房师傅手艺牢靠?”

“要说这个,那当属城西新街口巷的陈瓦头。”老匠人又扯过汗巾擦着铁钳,炭火噼啪炸响,映得老人眼角的皱纹更深几分,“就是工钱要得狠,青砖也得听他的从百里外的窑场拉。”

在太阳的炙烤下,沈时砚攥着钱袋拐进西市。远远瞧见一老头正蹲在茶摊前啃炊饼,靛蓝麻布短打沾满白灰,绑腿用的却是上好的苎麻绳——看出这是个舍得在行头上花钱的匠人。

“陈师傅,若起五间青砖正房带东西厢,要多少工日?”沈时砚撩袍坐在条凳上,茶小二见状立即奉上凉茶。

老匠人浑浊的眼珠倏地发亮:“小郎君要起大屋?”沾着白灰的手指在桌上比划,“连工带料少说两百两,若是用松木梁……”

“木料自备,工钱几何?”

“四十两,包抹灰上瓦。”陈瓦头从后腰抽出烟杆敲了敲鞋底,“不过咱丑话说前头,我带的徒弟只管砌墙,小工得您自个儿寻。”

沈时砚望着茶汤里沉浮的茶梗子。前日他特意翻过黄历,距秋收还有整两月,若能在霜降前完工,正好让新房过个冬。

“那就劳烦陈师傅了。”沈时砚从袖中取出桑皮纸,图纸用眉笔勾勒着五进院落:“灶房需设在后院东北角,主梁要用……”

“且慢。”陈瓦头突然俯身,鼻尖几乎贴上图纸,“你这屋脊弧度不对,咱们这儿冬日雪厚,得改作’观音兜’式。”他食指在图纸某处重重一点,常年握凿子的茧子刮得纸张沙沙响。

沈时砚心头微动。想不到这老师傅竟与现代建筑考虑荷载的思路不谋而合,不禁拱手道:“全凭师傅做主。只是不知青砖要在……”

“要说青砖,当数八十里外青岩村陈记窑。”陈瓦头不知从哪里摸出块断砖,断面青灰如砚,”您瞧这火候,敲起来声如磬音。”说着屈指一弹,发出清脆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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