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清婉一怔。
她不过是随口一说,陆淮却真将肉包递到自己嘴边。
“怎么还有两个?”
姜清婉戳了戳油纸上并排的胖包子。
陆淮挠了挠头:“我刚刚只吃了一个,担心娘子路上饿。”
她这才注意到,油纸上有几道清晰的压痕。
显然,这包子是被他小心揣在怀里,一路护过来的。
“憨子!”
姜清婉唇角微扬,抬眼打量着眼前这个胖得可爱的男人。
该说不说,陆淮虽生得五大三粗,倒还挺会心疼人。
“你吃一个。”
姜清婉从中拿起一个包子,递到陆淮面前。
“娘子,我不饿……”
陆淮下意识地摇头。
可一抬眼,正对上她故作严厉扫来的眼风,手便不自觉地伸了出去。
他心里嘀咕着——再拒绝,娘子铁定又要恼了。
姜清婉这才展颜一笑。
她将手中的包子掰成两半,把半边递给姜大成:”大成叔,吃包子!”
“哎哟,清婉丫头,这金贵东西还是留着自个儿吃吧。”
姜大成连连摆手,喉结却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
家里人口多,他已经小半年没尝过肉味了。
可这白面肉包,他哪好意思接啊。
“我吃不完一个的。”
姜清婉不由分说,直接将包子塞进姜大成手里。
“再说了,明天还得辛苦大成叔专门跑一趟,送我哥去镇上治腿,都耽误您拉其他乡亲了。”
“害,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姜大成推脱不过,只好收下。
他心里门儿清:这丫头是变着法儿让他心安理得吃包子呢。
这份心意,他记下了。
“快尝尝这肉包,可香了!”
姜清婉眉眼弯弯地催促着。
陆淮听话地大口咬下,腮帮子立刻鼓了起来。
姜大成却只小心地掰了一小块,剩下的仔细包好揣进怀里——
得带回去给家里那三个馋嘴的小孙子尝尝荤腥。
回到村里已经是午后。
这个时辰,村里人要么在地里忙活,要么上了山。
路边连个唠嗑的人影都没有,反倒省事。
姜清婉一行人顺利回到家中。
“爹,娘,我们回来啦!”
姜大川和王春兰闻声迎出来。
只见陆淮身上挂满大包小包,背后的竹篓还倒扣着一口铁锅,活像个移动的杂货铺子。
王春兰连忙上前帮女儿卸下背篓,手指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
“你这丫头,怎么置办这么多东西?”
姜清婉将带回来的肉包往桌子上一放,笑吟吟道:”今儿赶巧,好几家铺子都在让利,价钱比平日便宜三成呢。”
陆淮正卸竹篓的手一顿,错愕地望向自家娘子——
满城掌柜的算盘珠子都快崩人脸上了,粮铺早把价牌钉到天上去,哪来的菩萨铺子肯让利?
也就,那筐泛着水腥气的猪下水肯“让利”了……
正愣神间,却见姜清婉借着转身的工夫,冲他悄悄眨了眨眼。
陆淮恍然大悟。
原来娘子是为了让爹娘安心。
姜大川掀开地上的竹筐,一股子腥臊气瞬间直冲脑门,惊得他后退了半步:
“哎哟我的傻闺女!这玩意儿白送都没人要,煮起来怕是村尾的野狗都得绕道走!”
姜清婉也不恼,袖口挽起露出半截雪白手腕,变戏法似的从背篓里里摸出个油纸包:”爹您闻闻这个。”
“嗬!啥香料这么勾人?”
姜大川抽动着鼻子,盯着女儿手里那包香料。
“光闻着就舌底生津——”
姜清婉指尖捻起一撮暗红色粉末:
“爹,您且瞧着,等我用这料把下水卤上三个时辰,保准隔壁村的孩子都得馋哭了!”
姜大川爽朗一笑:”哈哈哈!那好!爹给你烧柴火!”
正说笑间,张翠萍挎着菜篮子从外头进来,抬眼就见堂屋堆满了东西。
桌上大包袱里露出的油纸包一角,让她心头突地一跳——
莫非小妹真寻着来钱的门路了?
那阿岳的腿……
“今儿在镇上买的肉包,每个人都有份!”
姜清婉打开蓝布包袱,六个油纸包在桌上排开,渗出的油渍在阳光下泛着光。
她先挑出两个油晕最深的,递到二老面前:”爹,娘,这两个肉馅最足,您二老尝尝。”
姜大川鼻尖耸动:“喷香!”
还没说完就咬了一大口,满足得眼睛都眯成了缝。
王春兰却捏着油纸包迟疑起来,看着丈夫嘴角溢出的油花:”这得费多少铜板……”
“铺子新开张正让利,花不了几个钱。”
说着,姜清婉转头将最后两个油纸包叠在一起:”大嫂,这是你和大哥的,还温着呢。”
张翠萍在粗布衣襟上蹭了蹭手,才小心接过:”这…多谢小妹。”
喉咙突然有些发哽。
白面肉包这等金贵东西,小妹竟还记着他们大房这份。
“闺女,你和阿淮那份呢?”
姜大川突然问道。
正在卸背篓的陆淮闻言一愣,连忙挠头:”爹,我吃过了。”
姜清婉笑着指向包袱,”放心吧爹,这不还剩两个么?”
正说着,瞥见陆淮翻出的布料,顺势道:”这些料子,给爹娘和哥嫂裁新衣裳正好。”
王春兰忙拍她手背:”瞎花钱!”
姜大川扯着身上补丁摞补丁的褂子:”我这身再穿五年都成!”
“哎呀,买都买了~”姜清婉晃着母亲的胳膊,”您要不拿来做新衣裳,这布放久了该遭虫蛀了。”
王春兰刚要开口,忽听”咚”的一声——
陆淮从背篓里拎出三袋粮食重重搁在地上。
姜大川’嘶’地抽了口气:”买这老些粮食作甚!家里……”
“爹,米缸都能照人影了。”
姜清婉截过话头,”大哥伤着腿,更该吃些好的补元气。”
“猪肉这般金贵,你倒买这么一大包!”
王春兰眼见陆淮又从背篓里掏出一包猪肉,心疼得嘴角直抽抽。
那油纸里透出的肥膘,少说也得二十文钱。
姜清婉掩口轻笑,眉眼弯弯:”咱家都多久没见荤腥了,不吃饱哪有力气干活?再说了,大哥需要养身子,多补补才有利于康复。”
张翠萍立在一旁,怔怔盯着手中的包子,指甲在油纸上掐出几道月牙印。
这粮价天天翻跟头的年景,小妹却买米割肉……
余光瞥见墙角那筐泛着水光的猪下水,心头猛地一刺——
莫非小妹说的法子,就是让阿岳做个顿顿饱食的废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