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在鎏金烛台里噼啪作响,玉盘珍馐的香气混着女子鬓间的沉水香,在雕花木梁下浮浮沉沉。
苏若棠站在妆台前,指尖抚过镜中女子的眉梢——这是她特意让绣娘赶制的月白缎裙,领口暗绣着玉锦阁的缠枝莲纹,前世她从未穿过属于自己的衣裳,今日却要穿着它,把被夺走的一切当众讨回来。
“阿棠。”顾砚舟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几分克制的沉稳。
他推开门时,腰间的银镖囊在烛火下泛着冷光,”时辰到了。”
苏若棠转身,见他换了身玄色锦袍,发间束着她亲手编的红绳。
前世她总觉得这样的男子该在江湖里策马扬鞭,此刻却为她站在这吃人不吐骨的宴会上。
她将怀里的檀木匣抱紧些,匣中装着鬼哭滩沙梁下挖出的调包契、染血的曼陀罗花瓣,还有阿木伯藏了二十年的玉锦阁账册——这些东西,够让沈氏在大晋律法下万劫不复。
“顾大哥。”她朝他伸出手,”等会儿无论发生什么,别松开我。”
顾砚舟的手掌立刻覆上来,掌心的茧磨得她手背发痒,却比任何誓言都踏实:”我在。”
相府的正厅早已坐满了人。
沈氏端坐在主位,鬓边的珍珠步摇随着她抬眼的动作轻颤,见苏若棠进来时,她嘴角还挂着惯常的慈笑:”若棠来了?
快坐,今日可是太子妃的生辰,莫要拘束。”
苏若棠在次席落座,目光扫过厅中:太子妃正把玩着沈氏送的翡翠镯子,礼部侍郎摸着胡须和同席官员低语,连京兆尹都来了——这正是她要的阵仗,人越多,沈氏越不敢当众耍赖。
“听闻苏姑娘擅调香?”太子妃突然开口,”本宫前日得了西域的龙涎香,正愁配不出好香方。”
苏若棠垂眸一笑,指尖轻轻叩了叩案几。
这是她和顾砚舟商量好的引信——前世太子妃最恨被人比下,今日她要借着调香的由头,把话题引到”曼陀罗”上。
“回太子妃,小女倒想起件旧事。”她端起茶盏,青瓷与唇齿相碰的脆响在厅中格外清晰,”当年玉锦阁被灭门,官府说是走水,可我近日翻到份验尸报告……”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沈氏骤缩的瞳孔,”那上面写着,死者心肺里全是曼陀罗的毒烟。”
厅中响起抽气声。
太子妃的翡翠镯子”当啷”掉在案上:”曼陀罗?
那不是西域禁药?”
沈氏的手指死死抠住椅把,指节泛白:”若棠这是说胡话!
玉锦阁的事早有定论,你……”
“定论?”苏若棠打断她,将檀木匣”啪”地拍在桌上,”那这调包契算什么?”她抽出泛黄的纸页,”马六堂妹是相府稳婆,当年我娘抱着我逃出火场,她却用相府庶女的死婴换走我——沈夫人,这是你亲手盖的私印吧?”
沈氏的脸瞬间煞白。
她盯着那枚朱红印泥,突然尖笑起来:”你不过是个被捡来的野种!
玉锦阁富可敌国又如何?
早被我一把火烧成灰了!”
“火烧不毁账册。”顾砚舟突然开口,他掀开外袍,露出腰间别着的铜筒,”鬼哭滩的沙梁下,埋着玉锦阁二十年的货单。
太子的人找了十年的西域商道,全在里面。”他目光如刀,扫过人群中脸色骤变的太子近侍,”还有这曼陀罗花瓣……”他拈起一片带血的花瓣,”是从沈夫人当年的妆匣里翻出来的,上面的血,是我阿棠的生母留下的。”
沈氏突然扑过来要抢纸页,却被顾砚舟反手扣住手腕。
她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指甲几乎要掐进苏若棠手背:”你娘早被我沉进护城河里了!
你以为你能翻案?
相府、太子……”
“相府?”苏若棠甩开她的手,从袖中摸出枚银锁,”这是我娘当年塞给我的,锁里的密信写着,玉锦阁每年给相府的例银,都进了沈夫人的私库。
太子?”她转向太子妃,”玉锦阁的商道能让大晋的丝绸卖到波斯,可沈夫人为了独吞,故意泄露路线,害商队被劫——您手里那翡翠镯子,就是用商队的血钱买的吧?”
太子妃”啊”地尖叫一声,镯子”哐当”砸在地上,碎成几瓣。
沈氏的腿一软,瘫坐在地,发髻散乱,哪里还有半分贵夫人的模样。
“拿下!”顾砚舟低喝一声。
厅外突然涌进二十多个带刀的镖师,为首的是龙门镖局的大管家,”沈氏勾结外邦,毒杀商户,调包贵女,人证物证俱在!”
京兆尹擦了擦额头的汗,掏出锁链:”沈氏,跟本官回衙门吧。”
沈氏被架起来时,突然疯了似的扑向苏若棠:”你以为你赢了?
你娘根本没……”
“够了。”顾砚舟将苏若棠护在身后,镖师的刀背重重磕在沈氏膝弯,她惨叫着跪了下去。
厅中一时寂静。
苏若棠望着满地狼藉,突然想起前世死时的冷,那时她以为自己是颗被踩碎的苦杏仁,可此刻怀里的银锁暖得发烫,顾砚舟的体温透过衣袖渗进来——原来甜不是等来的,是自己抢来的。
“阿棠。”顾砚舟轻声唤她,目光温柔得能揉碎月光,”该回家了。”
苏府的灯笼在门外摇晃。
两人走到巷口时,顾砚舟突然停住脚步。
他转身望着她,夜风掀起他的衣摆,把那句”我喜欢你”吹得很轻,却烫得人心跳:”等明日,我让镖局的人把玉锦阁的牌匾重新挂起来。”
苏若棠仰头看他,眼尾微微发红。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咚——”地撞碎夜色。
她突然踮脚,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那…那我明日要吃你烤的糖画。”
顾砚舟愣了愣,耳尖瞬间通红。
他摸了摸被亲的地方,突然笑出声,笑声撞着灯笼里的光,碎成满天星子。
庭院里的老槐树枝叶沙沙。
苏若棠推开门时,看见石桌上摆着未拆封的食盒——是顾砚舟早上买的桂花糕,还带着余温。
她伸手去碰,却被身后的人握住手腕。
“先别吃。”顾砚舟的呼吸扫过她耳后,”等我点了灯,再一起吃。”
烛火”噗”地亮起时,苏若棠望着他眼里的光,突然想起鬼哭滩的沙梁。
那里或许真有她阿娘的脚印,或许没有,但此刻身边有温热的手掌,有甜得发腻的糕点,有重新开始的春天——
足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