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长安天还未亮透,苏若棠是被一阵刺骨的寒意惊醒的。
她梦见自己被人推下冰湖,湖水灌进鼻腔时,后颈还留着养姐林婉儿指甲掐过的疼——那是前世最后一刻的记忆,林婉儿附在她耳边轻笑:”你以为相爷真当你是白月光?
不过是我嫌替身用着麻烦,借他的手清场罢了。”
“咳!”苏若棠猛地坐起身,锦被滑落在地,额角的冷汗顺着鬓角滴进衣领。
她盯着帐子上熟悉的并蒂莲绣纹,喉间泛起铁锈味——这不是前世咽气时躺的乱葬岗草席,是她十五岁及笄那年的闺房,案头还摆着昨日阿福替她收的红绸,边角还沾着未擦净的浆糊。
“这是……”她颤抖着摸向床头的鎏金妆匣,指尖触到匣上那道细痕——前世及笄夜,她打翻妆匣时磕的,”怎么会……”
窗外传来打更声,”寅时三刻——”悠长的尾音撞碎在窗纸上。
苏若棠突然掀了被子赤足踩在青砖上,凉意从脚底窜上来,疼得她眼眶发酸。
不是梦,她真的回到了十五岁,回到了被沈氏设计,将林婉儿的白月光替身身份接得最死的那一天。
“阿棠?”
门外传来沈氏的声音,温柔得像浸了蜜的丝线,”可是梦魇了?
今日要迎林姑娘,你仔细收拾着,莫要让相府的人瞧了笑话。”
苏若棠的手指在床柱上掐出月牙印。
前世此时,她正是听了这声”阿棠”,才巴巴地换了林婉儿最爱的月白衫子,将自己活成那女子的影子。
直到死时才知道,沈氏根本不是她的生母,当年玉锦阁灭门夜,襁褓里的真千金被调了包,而眼前这慈眉善目的”母亲”,正是那把刀的执刀人。
“女儿知道了。”她压下喉间翻涌的恨意,声音仍像从前般软糯,”这就梳洗。”
铜盆里的热水蒸腾起白雾,苏若棠对着铜镜,看镜中少女眉若春山,眼尾一点朱砂痣——这张脸,前世总被沈氏说”像极了早逝的白月光”,可如今她想起玉锦阁老管家临终前的血书,突然觉得这双眼睛,倒与玉锦阁祖传的翡翠扳指上的纹路有几分相似。
“姑娘,喝口参汤暖暖。”阿福端着青瓷碗进来时,手抖得厉害,参汤在碗里晃出涟漪。
这老仆跟了她十年,从前总说”姑娘是福薄的命”,此刻却红着眼眶,连碗都险些端不稳。
苏若棠接过碗,指尖触到老仆掌心的老茧——前世阿福在她被丢去乱葬岗时,曾冒死来寻,被沈氏的人打断了腿。
她垂眸抿了口汤,温温的甜,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苦。
“阿福,”她突然开口,”你昨日说在后院老槐树下挖到个铜盒……”
老仆的手猛地一抖,青瓷碗磕在案几上发出脆响。
他慌乱地左右张望,凑到苏若棠耳边压低声音:”姑娘,那盒子里有块玉牌,刻着’玉锦阁’三个字……当年夫人抱你回来时,裹的襁褓上也有这三个字的暗纹。”
苏若棠的心跳漏了一拍。
玉锦阁,长安首富的名号,前世她咽气前才从说书人嘴里听见——”玉锦阁苏氏满门被屠,据说是得罪了权贵”。
原来不是”据说”,是有人要让真千金永远活在阴影里。
“还有……”阿福的喉结动了动,”这月夫人总往城西的破庙跑,昨日我跟着,见她和个穿玄色斗篷的人说话,那人身后跟着的,是相府的暗卫。”
相府。
苏若棠攥紧了帕子。
前世林婉儿正是相府表小姐,而她那个”心上人”相府二公子,最后正是用她的命换了林婉儿的欢心。
“姑娘?”阿福见她发怔,伸手要扶,却被苏若棠轻轻推开。
她望着镜中自己,突然笑了,那笑意未达眼底,像春冰初融时的寒:”阿福,等会我要戴那支珍珠簪子。”
老仆愣了愣,点头应下。
苏若棠望着他佝偻着背去取首饰匣的身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前世她总以为沈氏是真心待她,如今才知,这宅子里连炭盆烧的都是掺了木屑的次炭,却偏要在她及笄日摆出慈母模样。
“听说今冬雪灾要闹得凶?”
“嘘!
这话可不能乱讲!
前日西市米行的张老板说,西域商道断了,粮价要涨三倍……”
门外传来两个丫鬟的窃语,声音顺着门缝钻进来。
苏若棠的动作顿住——前世的雪灾正是在她及笄后三个月爆发,那时她还在替林婉儿抄经祈福,根本不知道市面上米价已经涨到十两一石,直到沈氏把她推进冰湖时,她才听见林婉儿说:”相府要囤粮,总得有个替罪羊。”
她望着案头未拆封的西域葡萄蜜,突然想起前世雪灾时,沈氏正是用这蜜饯哄她去相府送”救命粮”,实则那车粮食早被掺了霉米。
此刻葡萄蜜的甜香混着炭盆里的松木香,她却只觉得喉间发苦——原来那些她以为的”巧合”,都是沈氏算好的局。
“姑娘,林姑娘到了。”阿福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
苏若棠对着铜镜理了理鬓角,珍珠簪子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
她望着镜中自己,眼尾的朱砂痣被映得发红,像一滴要坠下来的血。
“走吧。”她提起裙角,步履行得端端正正,”可不能让客人等久了。”
穿过回廊时,腊梅的香气扑面而来。
苏若棠望着前面阿福微驼的背,又摸了摸袖中那块阿福刚塞给她的玉牌——玉质温凉,刻着的”玉锦阁”三个字硌着掌心。
她想起前世断气前,有个老乞丐说玉锦阁的真千金眉间有朱砂痣,而她,恰好有。
厅里已经传来林婉儿的笑声,清脆得像银铃。
苏若棠扶着门框站定,望着那道月白身影,突然想起前世冰湖底的黑暗里,她最后看见的是林婉儿头上那支珍珠簪子——和她此刻戴的这支,一模一样。
“阿棠来了?”沈氏的声音从厅内传来,”快过来,林姑娘可惦记你许久了。”
苏若棠垂眸笑了,唇角的弧度和从前分毫不差。
她踩着青砖一步步走进去,袖中的玉牌随着动作轻撞手腕,发出细碎的响。
这一次,该算算旧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