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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腊月里的长安城像块冻硬的糖霜,连风里都裹着冰碴子。

苏若棠站在玉锦阁新置的药铺后堂,指尖抚过账本上”冬茸”二字,窗外的积雪映得她眉峰更冷。

自那日宴席之后,林婉儿被京兆尹带走时那句”你赢不了的!

还有人……”总在她耳边打转,加上那玄色大氅的身影和信鸽腿上的虎符,她这半个月连睡梦里都攥着剪子。

“阿棠,该去药市了。”顾砚舟掀帘进来,皮靴上沾着未化的雪,”张叔说今晨有从陇右来的新货,再晚怕是要被西市的药行截了。”他目光扫过她案头堆着的《齐民要术》和画满标记的长安地图,声音软了软,”我陪你去。”

“不用。”苏若棠将账本收进檀木匣,系紧月白斗篷的丝绦,”太招摇反而引人注意。

你去码头盯着新到的茶砖,我抄巷子走。”她顿了顿,指尖轻轻碰了碰他手背,”放心,我带着你送的淬毒银簪呢。”

顾砚舟喉结动了动,到底没再坚持。

他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廊角,转身时踢到门槛上的积雪,碎冰溅在青石砖上,发出细碎的响。

晨市的喧闹隔着半条街就涌了过来。

苏若棠绕开主街,从卖蒸饼的王婶铺子后穿过去,青石板路上还结着薄冰,她扶着斑驳的砖墙慢慢走。

转过第三个巷口时,后颈突然泛起凉意——那是前世被人用刀抵住时才有的直觉。

她脚步微顿,装作低头系斗篷带子,眼角余光瞥见左侧墙根闪过一道黑影。

玄色短打,裹着褪色的毛边斗篷,腰间坠着个青铜小铃铛,走动时发出极轻的”叮”声。

苏若棠心跳漏了一拍。

这铃铛声……像极了前日在林府偏院听到的。

当时她翻林夫人的妆匣,正欲取调换襁褓的凭证,窗外突然传来这样的响动,等追出去只看见满地碎瓷,是装迷香的罐子。

她垂在身侧的手攥紧银簪,假装往药市方向走,却在经过卖糖葫芦的摊子时猛地拐进窄巷。

墙根的积雪被踩得咯吱响,她贴着斑驳的红砖墙屏息,听着身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来了。

黑衣人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变向,等拐进巷子时几乎撞上来。

苏若棠借着对方踉跄的瞬间,看清了他腰间的铃铛:青铜镂空,刻着半朵并蒂莲,和她匣底的刻痕竟有七分相似。

“姑娘可是迷了路?”黑衣人迅速稳住身形,压低的嗓音带着沙砾般的哑,”这巷子到头是死……”

“我问你。”苏若棠打断他,银簪抵住他喉结,”谁派你来的?

林婉儿?

还是那天穿玄色大氅的?”她的声音比巷风更冷,”上个月十五,林府偏院的迷香,也是你放的?”

黑衣人瞳孔骤缩,右手下意识去摸腰间。

苏若棠早有防备,脚尖点地旋身,银簪划过他手腕,血珠立刻渗了出来。”别逼我动狠手。”她盯着他腰间鼓起的布包,”你怀里揣的什么?”

黑衣人突然咧嘴笑了,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姑娘好手段。”他也不躲,反手将布包扔到地上,”要看便看,小的就是个跑腿的。”

布包散开,里面掉出几页纸。

苏若棠蹲下身,借着从瓦缝漏下的光扫过——是她药铺的进货单,上面用朱笔圈了”冬茸””雪参”;还有她前日去慈恩寺上香的路线图,连在佛前许了三炷香都记着;最底下一张更让她心口发紧:是玉锦阁老账房的画像,旁边写着”十年前失踪,或藏于终南山”。

“谁要这些?”她捏着纸页的手在抖。

前世老账房是为了保护她被灭口的,尸体在终南山脚的枯井里,她最后一面只看见他染血的半枚玉佩。

黑衣人突然侧耳,远处传来巡城卫的铜锣声。

他猛地推开苏若棠,撞开后墙的破窗翻了出去。

苏若棠追至窗边,只看见他跑过青瓦顶时,腰间的青铜铃铛在雪光里晃了晃,像滴将落未落的血。

“阿棠!”

顾砚舟的声音从巷口传来。

苏若棠转身,见他握着长枪跑过来,发梢沾着雪,额角还挂着汗:”我在码头总觉得不安,赶过来时看见你进了巷子……”他视线落在她攥紧的纸页上,脸色骤沉,”怎么回事?”

苏若棠将纸页递给他,手指还在发冷:”有人在查我,查玉锦阁,查所有我在乎的。”她望着巷口飘起的炊烟,声音低得像叹息,”前世我到死都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推我,现在……”

“现在有我。”顾砚舟将她冻红的手揣进自己怀里,掌心的温度透过狐裘渗进来,”长安城里的三教九流,我镖局的人多少能打听些。

市井里有个叫小七的探子,专管查这些见不得光的事,我去寻他。”

“我和你一起。”

“不行。”顾砚舟捏了捏她的手,”那小子最会看脸色,你去了他准要坐地起价。

我先去探探底,你回药铺等消息。”他从怀里摸出个暖手炉塞给她,”记住,不管谁来敲门,都要等我回来再开。”

苏若棠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晨雾里,低头时发现暖手炉上还留着他的体温。

她攥紧纸页往药铺走,路过王婶的蒸饼摊时,王婶往她兜里塞了个热乎的糖饼:”姑娘这两日总皱着眉,吃块甜的宽宽心。”

她咬了口糖饼,甜得发腻,却压不住心里的涩。

前世她也吃过王婶的饼,那时她是相府不受宠的庶女,王婶总多给半块;后来她成了替身,王婶的摊子被人砸了,她想去帮忙,却被林婉儿锁在院里。

现在她握着玉锦阁的凭证,王婶的饼还是热的,可那双暗中窥视的眼睛,比前世更冷。

日头偏西时,顾砚舟掀帘进来,身后跟着个十四五岁的小乞丐。

那孩子穿着补丁摞补丁的灰布衫,却生着双滴溜溜转的眼睛,看见苏若棠时立刻咧嘴笑了:”这就是苏姑娘?

顾爷说您要找打听消息的,小的小七,长安城的麻雀飞哪棵树,我都能给您数清翎毛。”

“我要查最近三个月,有哪些人在打听玉锦阁、苏若棠,还有……”苏若棠顿了顿,”终南山的老账房。”

小七伸手搓了搓:”消息分三六九等,苏姑娘要的是金贵的,得加钱。”

顾砚舟作势要拍他后脑勺:”你小子,我前日才帮你从赌坊捞出来。”

“顾爷那是义气,小的这是营生。”小七缩着脖子退开,眼睛却盯着苏若棠腰间的银锁,”这样吧,小的要五两银子定金,三日内给您递消息。

要是查不出来……”他突然压低声音,”小的听说,最近长安城里多了帮玄衣人,专盯着新起的商户,连西市的胡商都说他们带的虎符像……”

“小七!”顾砚舟沉下脸。

小七吐了吐舌头,嬉皮笑脸地接过苏若棠递来的银锭:”得嘞,小的这就去查。”他转身要走,又回头冲苏若棠挤眼,”姑娘夜里睡觉可得闩紧门,昨儿西市米行的刘老板,窗台上落了片带血的鸡毛——”

“滚!”顾砚舟抄起茶盏作势要砸,小七笑着跑了出去,脚步声混在渐起的北风里,很快没了踪影。

药铺里重归寂静。

顾砚舟给苏若棠续了杯茶,看她盯着窗外渐暗的天色出神,轻声道:”小七虽油滑,却是个有分寸的。

当年我爹救过他娘,他断不会坑我们。”

苏若棠嗯了一声,手指摩挲着茶盏边缘。

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纷纷扬扬落满青瓦,像要盖住所有痕迹。

她想起前世咽气前,也是这样的雪天,林婉儿的金步摇扎进她心口时,她听见远处有铃铛响,和今日那黑衣人腰间的,一模一样。

“阿棠?”顾砚舟轻轻碰了碰她手背。

苏若棠回神,冲他笑了笑:”我在想,等小七的消息来了……”她望着窗外飘雪,眼底泛起冷光,”那些躲在阴影里的,也该见见太阳了。”

夜色渐浓时,小七的身影闪过东市的酒旗。

他猫着腰钻进一条暗巷,墙根的雪地里埋着个瓦罐。

他掏出里面的纸条,借着月光扫了眼,瞳孔突然缩成针尖——上面用朱砂写着:”速查苏若棠,虎符事不可泄。”

寒风卷起几片雪花,落在纸条上,将”虎符”二字晕染成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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