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三,雪后初晴。
长安西市最大的琼华楼前,两排朱漆灯笼被风掀起,映得苏若棠鬓边的南珠发簪亮如寒星。
她抚了抚袖中装着证据的檀木匣,指尖触到匣底凸起的暗纹——那是顾砚舟昨夜亲手刻的并蒂莲,说要替她镇住所有阴谋。
“阿棠,”顾砚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裹着北风里的松香,”陈叔带着茶商们在二楼候着,林府的护院我让镖局的人盯着,连茅厕都派了兄弟守着。”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角,指节上还留着昨夜打磨匣锁时的薄茧,”若有变故,我护着你冲出去。”
苏若棠仰头看他,他眉峰挂着霜花,眼神却比檐角冰棱更清亮。
前世此时她正跪在林府祠堂,为林婉儿打碎的茶盏受罚,哪里知道这世上真有一个人,会把她的仇人当自己的刀来磨。
她轻轻摇头:”不用冲,今日他们的刀,该砍回自己脖子上了。”
琼华楼三层雅间里,丝竹声正绕着描金屏风流淌。
林婉儿穿了件蜜合色云锦氅衣,腕间的翡翠镯子撞在鎏金茶盏上,发出细碎的响。
她眼尾扫过门口,见苏若棠带着顾砚舟进来,嘴角勾起半分笑:”若棠妹妹可算到了,陈大人方才还说,最想听你讲今年春茶的行情呢。”
陈大人正捏着颗蜜枣往嘴里送,闻言手顿了顿,枣核”啪”地掉进茶盏,溅湿了半幅衣袖。
他干笑两声:”苏姑娘的茶经,张某早有耳闻……”
“陈大人急什么?”苏若棠在主位落座,顾砚舟自觉站到她身后,挡住所有可能的偷袭角度。
她将檀木匣搁在案上,指尖慢慢推开,”今日要讲的,可不是茶经。”
满座寂静。
林婉儿的翡翠镯子突然”咔”地裂了道细纹——这是她昨日特意去珠宝行挑的”平安镯”,说是能挡灾。
她强撑着笑意:”妹妹这是做什么?
难不成要变戏法?”
“变戏法的是林姐姐。”苏若棠取出半块碎瓷,举在烛火下,”这是三日前林府花厅里的茶盏碎片,上面的指甲印,和姐姐左手上月被猫抓的伤痕,可还对得上?”
林婉儿的手”唰”地缩进袖中。
她记得那日自己摔茶盏时,指甲确实刮到了瓷片——可苏若棠怎么会拿到?
她喉头发紧:”不过是块碎瓷,能证明什么?”
“证明这茶盏曾装过鹤顶红。”苏若棠又抽出一本账本,”还有这城南货栈的账册,陈大人上个月从西域运来的昆仑玉,本该入国库的,怎么进了林府的库房?”她转向缩在角落的张妈妈,”张妈妈,你昨夜被换走的巴豆粉,现在该在京兆尹的大牢里吧?”
张妈妈”扑通”跪在地上,抖得像筛糠:”奴、奴才都是被林小姐逼的!
她说要断了奴才儿子的药……”
林婉儿突然掀翻茶桌。
青瓷碎片飞溅,她扑向苏若棠,指甲几乎要掐进对方脖颈:”你胡说!
你不过是相府不要的庶女,凭什么……”
“凭我是玉锦阁的真千金。”苏若棠反手扣住她手腕,力气大得惊人,”林夫人当年调换我与养姐的襁褓时,可曾想过,玉锦阁的账册藏在佛堂莲花座下?”她松开手,林婉儿踉跄着撞在屏风上,”而你,不过是她用来困住我的棋子。”
陈大人突然往门口冲,却被顾砚舟一脚勾住脚踝。
龙门镖局的镖师们从四面八方涌进来,钢刀出鞘的清响惊飞了梁上的雀儿。
顾砚舟扯下陈大人的官帽,露出头顶稀疏的白发:”陈大人急着去哪儿?
京兆尹的人可等在楼下呢。”
满座宾客早炸了锅。
有拍案骂”贪官”的,有拽着林婉儿追问”玉锦阁”的,有偷偷摸出算盘算着要重新攀附苏若棠的。
苏若棠站在乱局中央,看着林婉儿被镖师按住时扭曲的脸,突然想起前世自己断气前,也是这样看着她的。
那时林婉儿说”你这样的替身,死了倒干净”,现在她却说:”苏若棠,你赢不了的!
还有人……”
“带下去。”顾砚舟皱了皱眉,示意镖师捂上她的嘴。
他转身看向苏若棠,目光软得像落在她发梢的雪:”阿棠,你看,天晴了。”
苏若棠抬头。
阳光正穿透雕花木窗,在她手背上洒下金斑。
她摸出匣底的并蒂莲刻痕,突然注意到人群最末,有个穿玄色大氅的人。
那人帽檐压得低低的,却在与她目光相接时,勾起了半分似笑非笑的弧度。
“阿棠?”顾砚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来得及捕捉到玄色衣角一闪,”可是哪里不舒服?”
“没事。”苏若棠收回目光,将檀木匣紧紧抱在怀里,”只是觉得……这局,才刚开了个头。”
窗外,不知谁家的信鸽掠过琼华楼顶,尾羽上系着的红绸被风扯断,飘飘荡荡落进雪堆里,露出下面半枚青铜虎符的轮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