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灯时分的茶摊飘着残茶的苦香,苏若棠捏着那封墨迹未干的信,指节因用力泛白。
信上”沈氏”二字像根烧红的铁签,烫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前世灭门夜,她缩在相府柴房里听下人们私语,说玉锦阁满门血案是”沈氏暗桩动的手”,可等她十年后查到染坊老周,那老人刚要开口,就被蒙面人捅死在染缸边。
“若棠?”顾砚舟的声音带着急,食盒”咚”地搁在案上,带得算盘珠子哗啦啦滚了半桌。
他蹲下身与她平视,沾着马厩草屑的手覆上她冰凉的手背,”可是那信里的事?”
苏若棠喉头发哽,前世老周染了靛蓝的手指在雪地里抓出的血痕,突然清晰得像在眼前。
她反手攥住顾砚舟的手腕,茧子硌得她掌心发疼:”沈氏要灭口,十年前他们毁了玉锦阁,现在连最后知道秘密的人都不肯留。”她抓起案上的商路图,边角被她揉出褶皱,”我不能再等了,得在他们动手前找到老周,问出当年调包我襁褓的人是谁。”
顾砚舟抽回手,从腰间解下短刀往桌上一磕。
刀身映着烛火,映出他绷紧的下颌线:”我跟你去。
城南染坊那片我熟,上个月给盐商护镖刚路过,后巷有个狗洞能钻——”他突然顿住,伸手抹了把她发顶被风吹乱的碎发,”你说怎么查,我就怎么护着。”
茶棚外的风卷着枯枝撞在竹帘上,苏若棠望着顾砚舟腰间晃动的龙门镖局令牌,突然想起前世雪灾时,她跪在相府门前求粮,是个戴斗笠的镖师塞给她半块炊饼。
那时她以为是好心人,如今想来,那斗笠下的眼角淡疤,倒和顾砚舟有几分相似。
“先查沈氏最近的动静。”她抽出张空白账页,蘸着茶渍在桌上画起来,”他们能知道我在找玉锦阁旧部,说明有眼线混在我身边。”笔锋一顿,”李大伯的茶摊、张三的货栈,还有王二刚给的商路图……”
“我去盯梢。”顾砚舟抄起短刀就要往外走,却被苏若棠扯住衣袖。
她指腹蹭过他刀鞘上的凹痕——那是前日护她去码头时,被地痞砍的。”别急。”她从怀里摸出个绣并蒂莲的荷包,塞到他手里,”明早我去染坊见周掌柜,你扮成挑夫在巷口守着。
要是半个时辰没见我出来……”她咬了咬唇,”就砸门。”
顾砚舟捏着荷包的手紧了紧,绣线扎得掌心发痒。
他望着苏若棠眼底跳动的烛火,突然想起三年前在漠北救的小狐狸,被狼群围时也是这样,明明怕得发抖,偏要竖着毛往前凑。”好。”他应得干脆,转身时衣摆扫过桌角,震得烛台晃了晃,将两人交叠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两棵缠在一起的树。
第二日卯时三刻,苏若棠提着个装着茯苓糕的竹篮站在城南染坊门前。
朱漆门匾已褪成灰白色,”周记染坊”四个字被虫蛀得缺了半角。
她刚要叩门,门”吱呀”开了条缝,露出个戴靛蓝围裙的老头,左眼蒙着块黑布:”苏姑娘?”
“周叔。”苏若棠喉头一热。
前世老周死时,她只见过他的背影,此刻望着他脸上纵横的刀疤,突然想起母亲的妆匣里有块蓝布,边角绣着与染坊门帘相同的并蒂莲。
老周将她让进后堂,染缸的酸腐味混着草木灰的呛味扑面而来。
他掀开灶上的陶瓮,舀了碗热豆浆推给她:”昨日有人往我家院里扔石子,绑着张纸条说’玉锦阁余孽活不过十五’。”他独眼里闪过狠厉,”我这条命是老东家救的,要陪他们下地狱,也得先把知道的都说了。”
苏若棠手一抖,豆浆泼在蓝布围裙上,晕开个深色的圆。
她望着老周从梁上取下的铁盒,盒底压着张泛黄的襁褓布,边角绣着”苏”字——和她前世在相府密室找到的那块”沈”字布,正是一对。
“当年少夫人生产时,产房里突然着了火。”老周摸着铁盒上的铜锁,”我背着小主子从狗洞跑出去,半道上被人截了。
那领头的女人说……”他突然竖起耳朵,院外传来”咔嗒”一声,像是竹扁担落地的动静。
苏若棠瞬间想起顾砚舟说的”巷口狗洞”,她猛地扑过去按住老周的嘴。
染坊后墙传来瓦片碎裂声,三五个蒙黑巾的人翻了进来,为首的握着明晃晃的短刀,刀鞘上雕着朵变形的蝴蝶——和匿名信上的蝶形印一模一样!
“护着铁盒!”苏若棠抄起染缸边的木棒砸向最近的黑衣人。
木棒打在对方胳膊上,却像打在铁块上,震得她虎口发麻。
她瞥见老周抱着铁盒往地窖钻,转身就朝相反方向跑,引着黑衣人往染坊前院去。
“若棠!”
熟悉的镖师调混着风声炸响。
顾砚舟从门梁上跃下,短刀划出银弧,正砍在为首黑衣人手腕上。
刀”当啷”落地,黑衣人捂着手后退,露出颈间沈氏家徽的玉牌。
顾砚舟反手将苏若棠拽到身后,刀尖抵住对方咽喉:”沈家养的狗?”
黑衣人突然笑了,血从指缝里渗出来,滴在青石板上:”苏姑娘以为擦到块破布就能翻案?
沈大人早说了,玉锦阁的种……”他话没说完,顾砚舟的刀背已经砸在他后颈。
苏若棠蹲下身捡起玉牌,牌底刻着”沈谦”二字——那是前世相府大夫人的亲弟弟,当年正是他亲手烧了玉锦阁的账房。
她捏着玉牌的手在抖,却听见老周从地窖里喊:”苏姑娘!
铁盒里还有张图,是当年藏玉锦阁财宝的地图!”
染坊外突然传来铜锣声,是巡城卫的梆子响。
顾砚舟扯下黑衣人面上的黑巾,露出张陌生的脸,他踢了踢对方的腿:”这些人没带官凭,是沈家私兵。”他转头看向苏若棠,汗水顺着下巴滴在青石板上,”得赶紧把老周和铁盒转移,沈谦既然动手了,肯定还会再来。”
苏若棠望着染坊外渐亮的天光,将铁盒紧紧抱在怀里。
她想起昨日王二给的商路图,想起茶摊新收的药材已经堆了半屋子,想起顾砚舟刀鞘上的凹痕——这一次,她不会再让玉锦阁的血白流。
“先送老周去城外庄子。”她将铁盒塞进顾砚舟怀里,”你带他走野道,我回茶摊。”她摸出怀里的算盘,珠子在晨光里闪着微光,”沈谦最近总往城西醉仙楼跑,我听张三说,他和个穿玄色锦袍的官爷碰过三次头。
那官爷……”她顿了顿,想起昨日在茶摊听的说书人讲”赵侍郎新得皇上器重”,”可能姓赵。”
顾砚舟将铁盒系在腰间,短刀在鞘中发出清越的嗡鸣。
他望着苏若棠被染坊酸气熏得泛红的眼尾,突然伸手替她理了理被扯乱的鬓发:”日落前我来接你。”他转身时,衣摆带起阵风,卷着片靛蓝染布飘起来,落在苏若棠脚边。
苏若棠弯腰捡起染布,见上面用针脚歪歪扭扭绣着”平安”二字——是顾砚舟方才塞给她的荷包里掉出来的。
她攥着染布往茶摊走,路过街角糖画摊时,听见两个婆子闲聊:”赵侍郎家的二公子昨日在醉仙楼摔了茶盏,说要找个会算药材账的姑娘……”
她脚步微顿,望着糖画师傅拉出的蝴蝶形状,眼底慢慢浮起笑意。
